在陳曦與許仲告别時,雷華很随意的向着身後揮了揮,馬猴兒立刻如蒙大赫,忙不疊的走了出去。
然後雷華看着準備離開的陳曦,冷冷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得離仲兒遠一些,我不會允許你再跟仲兒接觸!”
語氣仍舊理所當然,态度依然頤指氣使。
陳曦看着他,心頭漸有怒火升起,然後深吸了一口氣,重又坐了下來。
看來今晚是必須要跟這雷華好好瓣扯瓣扯,否則怕是忙活到現在的所有成果都會煙消雲散,連想見許仲一面都不可得,還如何通過許仲搭上知府?
他正想反駁,卻聽到身旁的許仲已經指着雷華吼了起來。
“雷華!你太過分了,我從來都看不慣你自以為是的樣子!若不是因為姐姐,我連理都懶得理你!我且問你,我讓馬猴兒停手了麼?你憑什麼自作主張的讓馬猴兒出去?你以為你算什麼!你管束你家下人和你對旁人如何我管不着,但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我與誰交朋友與誰接觸與你何幹?”
一番連珠炮似的發問讓雷華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關于馬猴兒,許仲确實是誤會他了,他知道許仲不想讓旁人知道身份,所以自作主張的趕出了馬猴兒。沒想到許仲對馬猴兒的怨念如此之深,深到已經失去了理智。
不過更讓他痛心的是許仲的不理解,一直以來他都是為許仲好的啊,或許他的做法确實太強勢太霸道,但他沒有什麼壞心思,純粹是将許仲看作弟弟的。
沒想到許仲不僅不領情,反而一直怨恨着他,今晚之事成為了引子,讓許仲把怨念都發洩了出來。
他沉默了一會,然後臉色變得很嚴竣。
“你還小,等你再大一些會明白我的。你的本心不壞,想來是跟這等人接觸多了才會如此,所以你更加不能再跟這等人接觸!”
許仲眼睛一瞪,雷華的固執已讓他無法容忍。正當他打算再次開口的時候,陳曦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然後向他搖了搖頭,他明白陳曦的意思,所以閉上了嘴巴。
雷華不明白,但陳曦明白,十四歲正是叛逆期,一個被憋狠了的許仲怎會接受一個他所讨厭的人去安排自己的生活?不怼上雷華才怪呢!
他阻止許仲的原因在于,無論許仲跟雷華吵成什麼樣子,他仍占不到便宜,吵得越兇越會堅定雷華要阻止他與許仲接觸的決心。隻要雷華在許家說上兩句,許家的上上下下絕對不會允許陳曦進許家,解鈴還須系鈴人,隻有他出面駁倒雷華,讓雷華無話可說才行!
所以他悠悠的道:“敢問雷公子,為何我不能跟許仲接觸呢?”
雷華看了一眼許仲,又若有深意的看着陳曦,看來已經明白了陳曦的想法。想了想後,他搬了張凳子,然後坐了下來。
“因為你不配!”
“哦,為何我不配呢?”
“第一,因為你的身份與仲兒天差地别,正常情況下你不可能結識許仲,所以你與他一同出現在鳳鳴閣并且交好肯定是你刻意操縱的結果,你不擇手段的攀附權貴證明了你是個小人,一個小人如何有資格與仲兒相交?”
陳曦繼續悠悠的道:“還有呢?”
“第二,你随身帶着匕首,說明了你是個别有用心的亡命之徒!你挾持馬猴兒說明你陰險奸詐,這等人如何配與仲兒相交?”
“繼續。”
“第三,看你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你的身份很低賤。你本應該通過寒窗苦讀來改變命運,但你卻不走正道,隻知打打殺殺,隻知蠅營狗苟,如此粗鄙粗俗不擇手段陰險奸詐之人怎配與仲兒相交?仲兒若跟你這等人混在一起,将來會成為什麼樣的人?你這等人雖然下賤,但我也管不着,不過你想拖仲兒下水,可莫要怪我多管閑事了!”
陳曦眨着眼道:“還有嗎?”
雷華冷哼了一聲。“你先當着仲兒的面好好解釋解釋吧。”
陳曦意味深長的長長哦了一聲,然後半眯着眼笑了起來。
“我向來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我與你并無過節,本不想與你沖突。可你卻咄咄逼人,那也怪不得我了,俗話說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子了。”
“第一,敢問閣下與朱汝賢的身份誰更清貴?”
雷華一愣。然後眉梢挑了兩下,并未正面回答,因為他根本無法回答。
他沒有想到,陳曦隻用了一句話就把自己發難的第一條理由給駁回來了。
怎麼回答?無論是回答誰的身份更清貴,與他相交的人裡總有比他身份更清貴的人的,那麼按照他先前的邏輯,他不也是攀附權貴了麼?
果然,雖然他不回答,但陳曦可不會放過他。
“在我看來,朱汝賢的父親身為天子寵臣,身份肯定比你清貴,權勢也遠超于你。那閣下是如何與朱家結識的呢?如閣下所言,是不是也是不擇手段的去攀附權貴了呢?”
雷華的臉色有些難看,仍舊未說出話來。
“第二,閣下稱我是亡命之徒,敢問我犯了哪樁案子?你憑什麼可以紅口白牙的污蔑我呢?再者,誰規定不允許帶匕首了?我先前說了,我不惹事也不怕事,這匕首是為對我不懷好意的人準備的,就如今晚的馬猴兒,莫不成閣下認為我與許仲應該任由馬猴兒污辱,而不應該反擊?”
“第三,你說我的身份很低賤,我并不覺得做一個農戶的兒子有什麼丢人的,我家的碗不插在你家的鍋上吃飯,我家自食其力,所得的每一粒糧食每一文錢都幹幹淨淨,反倒是你,你能保證你家的每一粒糧食每一文錢都幹幹淨淨?這就怪了,一個靠吸血為生的人反倒理直氣壯的指責被吸血的人下賤,這是哪本書告訴你的道理?”
“你說我隻知蠅營狗苟,那就請閣下舉個例子出來喽,也好讓我好好反思自己。舉不出是吧?你都不知道我做過什麼事,憑什麼這麼武斷的說我蠅營狗苟,要我說,你的所作所為才是蠅營狗苟呢!”
“至于許仲應該與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我覺得你根本沒有資格來教他。因為你自己就是個極失敗的例子,你看看你結交的什麼樣的人,朱汝賢是誰?馬猴兒是什麼樣的人?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怎麼有臉大言不慚的呢?”
“你啊,我并未看出你有何過人之處。無非是投了一個好胎而已,無非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而已。祖輩辛勤拼下的家業讓你飄飄然了,周圍人的奉承讓你連姓甚名誰都忘了?當你在頤指氣使、自以為是的用理所應當的态度指手畫腳的時候,你難道不知道,其實你在旁人的眼裡就是一個傻!逼麼?”
終于将這個在後世論壇裡經常用來嘲諷對方的兩個字給罵了出來,陳曦隻覺得通體舒泰,尤其是看到雷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時,更加開心不已。
“對了,先前忘了說了,你不是說我粗鄙粗俗、說我應該寒窗苦讀的麼,我确實應該寒窗苦讀的,我也承認我粗鄙粗俗。不過啊,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苦讀的呢?”
“不好意思,鄙人不才,先前寫了一首詞,也正是因為這首詞才與許仲相識。這便請蘭蘭姑娘唱出來給這位雷大官人聽一聽,若是雷大官人覺得我寫得不好呢,還請拿出大作來打在下的臉,若是雷大官人覺得及不上我,還請大官人自覺一些,你連一個粗鄙粗俗的人都比不上,那你該是何等的粗鄙粗俗呢?”
說完他大馬金馬的躺倒在軟榻上,然後向着蘭蘭打了個響指。
于是蘭蘭軟綿綿的聲音伴着琵琶聲開始在包間裡緩緩流淌了起來。
“問世間,情為何物,隻叫生死相許……”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一曲終了,許仲興奮的鼓着掌,而雷華已呆若木雞。
這是陳曦寫得?他不相信,若有如此才學,何至于籍籍無名?何至于需要攀附許仲?早就科舉然後揚名立萬了。而且陳曦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怎麼可能寫得出這等刻骨銘心的詞?
可若是他抄襲的,這等詞到哪裡抄得到?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今晚他的臉是丢大了。别的不說,僅就這首詞來說,他的臉被陳曦打得啪啪響。
他确實寫不出來,确實比不上。
若這首雁丘詞真是陳曦所作,那麼陳曦确實不粗鄙不粗俗,粗鄙粗俗的人是他自己。
陳曦看着雷華低下了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這個時代的人對于才學對于詩詞似乎有一種近科偏執的熱衷啊,許仲因為這首詞将他當成了朋友,雖然自己騙了他,但他沒有絲毫在意,反而還決定出手相助。
他逐字逐句的反駁雷華,雖然堵得雷華說不出話來,但雷華顯然是不服氣的,最後卻因為一首詞低下了頭。
若是一開始就如此,會不會少了很多沖突?
陳曦伸了個懶腰,然後再次站了起來,向着許仲笑了笑。
該走了啊。
可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之間腳步聲就已經來到門前,許仲那個安排在鳳鳴閣外的小厮出現在了門口。
小厮喘着粗氣,臉色驚惶。
“完……完了,大……大小姐使人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