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面裡,前去郊外踏春的書生們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家,而風塵女子們正在銅鏡前細細裝扮。那些出來嘗鮮的已婚男子,那些愛好顔面的大官員,那些賞花賞月的文人,那些家有河東獅的商賈,都喜歡晚上逛青樓。太陽會在傍晚落幕,但帝都的繁華不會在黑夜暫止。
陳百川一一告别今日同遊的少年,隻身一人往陳家在帝都布置的居所走去。
單身獨處,心頭事自然而然的浮現。
作為陳國使者來到大衡,見了大衡帝都的繁榮後,陳百川明白了兩國間的巨大差距。而自家兄長卻一心想着攻破這大衡帝都,這談何容易?
百餘年前,強國林立,名将并起。天下支離破碎之際,大衡王朝開國皇帝林業,橫空出世,憑借招募而來的三百兵馬,開始稱霸争雄之途。隻消短短十年,原來的邊陲小國――衡國,便成長為雄踞一方的大國。之後的曆代皇帝也沒有辜負先祖雄心,百年間鲸吞蠶食,終是成就天下第一大國,封原先的衡城為帝都,建立大衡帝國。世間無人再敢稱帝,虎視天下。
想打倒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而且隻能憑借陳國一國之力,談何容易?
一陣心煩意亂後,他走到一間小院落前。
看門的仆人連忙彎腰,喊道:“恭迎少爺。”十幾個仆人便從院落中快步走出,連忙跪拜行禮。
陳百川收起思緒,伸手扶起面前的一個老仆,一邊說道:“切莫行禮,各位在帝都為我陳家辛苦多年,是陳家功臣,哪裡用給我這後生小輩行禮。”
見仆人們依然不敢起身,陳百川詳裝要彎腰行禮,說道:“你們若是多禮,我可要回敬了。”仆人們連道不敢,紛紛直立兩旁,真正的恭迎少爺回府。
而在其他人羨慕的眼神中,被扶起的老仆激動得滿眼熱淚。
坐在庭院的石桌上,陳百川細細品嘗仆人擺上的小菜。
帝都東側有連雲港,每日派遣快馬給貴族的餐桌送上鮮魚。陳百川用筷子在魚腹上輕輕夾下一塊肉,含入口中品味那入口即化的鮮美。他的臉上露出惬意的笑容。
月光泛白,地闆上映出陳百川擡頭望月的身影,和飛來的劍光。
陳百川神色自若,酒杯停靠在下唇。
這是陳百川來到這世界的第十四年,早在很久之前,他接受了這世界與原來世界似是而非的一切。
沒錯,他穿越了。
上輩子是孤兒的黃楚簡,在十四年前魂穿到一個兩歲孩童的軀體,成為了陳國大将軍府的陳百川。之後,他終于嘗到家庭的溫暖。母親的似水溫柔,父親留下的龐大家業,再加上兄長的悉心教導,讓他沉迷于這世界的一切。
再後來,母親死了,葬在陳國,而兄長成為了陳國大将軍。
所以,他的家在陳國,他要守護這輩子的家,他就得守護陳國。
所以,陳國的敵人,便是他的敵人。
敵人太過強大,那有何懼。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溫酒燙過喉嚨,冰冷的劍光越來越近。
陳百川起身。
大将軍的弟弟,會是個柔弱書生?陳百川彎腰躲過飛劍,伸手從石桌底下掏出武器。洗酒劍,一把精鋼打造的長劍。
月光灑在洗酒劍,劍身泛起銀光。拿了洗酒劍的陳百川,少了幾分溫潤,變作一名劍客,會殺人的劍客。
刺客在等,陳百川也在等。刺客在等陳百川松懈,陳百川在等刺客忍不住現身。
顯然,時間站在陳百川這邊。
他一聲輕笑,說“閣下敢來刺殺我,為何不敢現身?你我堂堂正正一戰,才不失你清風劍李勝君名号。你若不出來,清風門上下定是雞犬不留。”陳百川話音剛落,左邊屋頂出現異響。
“你怎麼知道是我。”正是李勝君拿着他的清風劍,從半空飛身而下,臉上略帶詫異。
李勝君尚未落地,突然響起十數聲破空聲。雖是十幾隻箭矢射來,但李勝君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一把清風劍左擋右斬,清風門的拂春劍法讓他使得出神入化,生生擋住近十隻箭。然而半空中轉變身形實在太強人所難,擋住近十隻箭,終究另有好幾隻箭飛來。
落地時,李勝君身上多了四處箭傷。很快,傷口變成五個。最後一個傷口,來自洗酒劍。幾個黑衣人從暗處走出來,把李勝君屍體擡走。
陳百川拿着寫有“清風有意”四字的酒壺,輕斜壺口,讓酒水澆在手中的劍。酒流過一寸寸銀白,沖走污了劍的血迹。
他仍然神色自若,殺人嘛,常有的事。況且,是區區清風劍。
走進房間,陳百川洗筆研磨,在一張小紙上寫道:
“兄長不必擔心,我在外皆好,願家中一切安好。”
打開窗口,一隻灰鴿撲來。陳國養的灰首鴿,看着真讓人想家。
過了一會兒,陳百川望着灰鴿遠去,又是輕聲一笑。
…………
一個男人跪拜在另一個男人身前。
跪的隻是一名探子,站着的卻是大人物。
全天下,能在大衡帝宮見探子的隻有兩人。一個自然是當今衡帝,另一個則是大衡的探子首腦――白謙。
探子沒有起身,跪在原地,似乎沒有勇氣擡頭,去看一眼面前權勢滔天的大太監。他用極度卑微的口氣,說道:“啟禀大人,陳家小兒今日行蹤整理好了。”
“說。”
“白天與陛下安排的幾個大臣之子遊玩後,夜晚在院中賞月,遭遇一名武功不弱的劍客暗算。”
“哪來的劍客?”
“屬下們推測是清風門的李勝君。”
“知道了,退下吧。”白謙聽了探子的彙報,多了幾分不解。他的聲音有如正常男人捏着喉嚨說話,尖細刺耳。
而探子沒有回應,默默離開。
清風劍是誰派遣的,而陳百川來帝都又是何等居心。
白謙站在原地,黑暗中傳來他的喃喃自語:
“這陳百裡,下的是什麼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