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長籲一口氣,沒好氣地冒出一句仙話:“你個瓜娃子,偷窺上瘾了嗦?”
那道身影慢慢轉過身來,面色平靜,認真說道:“你屁股并不好看。”卻是說的大明官話。
其人第五安。
按時日算來,第五安半月前便應到京師,但他卻在城外待到今日才入城。不是因為遇着什麼事情,而是他覺得自己需要想些事情。
來京師做什麼?
那日親眼看着朱柏一家數十人縱身火海,第五安由愧生怒,腦中盡是那名樵夫和徐景昌說的話:曹國公害了湘王!
當時第五安并沒有太多的想法,隻有一個念頭:去京師找到李景隆。至于找到李景隆之後又該怎麼做,他并未深想。
行得一夜,第五安漸複平靜,想法便多了起來。
朱柏固然是慘死,但曆史本就如此。就算李九江沒有穿越到李景隆身上,葬身火海仍然是朱柏的歸宿。
自己勸李九江不要試圖改變曆史,但事實證明他說的卻是極對,想要改變曆史的正是自己。而朱柏仍然死去的事實同時證明,自己改變不了曆史。
如此,靖難之役究竟還是要打起來?
但是,這次靖難之役和曆史上記載的情況會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
李九江說得很明白,他要利用靖難之役掌握兵權,便絕對不會像曆史上記載的那樣仍然是一個草包将軍。
所以,他還是會改變曆史。
行得一路,想得一路。直至遙遙看見京師城廓,第五安仍然想不到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更有些懷疑此番來京師見李景隆的必要性。
第五安想了很多,包括今生,包括後世。直至今日戌時,他想着上次與李景隆在殿前對話,突然記起他說過的一句話。
人年輕、一根筋,好忽悠!
這是他對皇上朱允炆的評價,但此話卻是何意?莫非他并不滿足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想到這裡,第五安身上有些發涼。
如果李景隆果真懷有這般想法,那靖難之役便不僅僅是靖難之役,還有宮廷血變,甚至無法想像的大動亂。
畢竟,靖難之役說到底是朱家的事,而異姓奪天下才是真正的災難……那便要死更多的人!
天漸漸黑下來,第五安慢慢向京師走去,一個念頭随着他的腳步緩慢而堅定的形成。
讓曆史沿着自己的軌迹走下去!
無論是京師的城牆還是國公府的外牆,都阻止不了第五安。但第五安并不想在這個時候與易十三照面,于是他靜靜地等着易十三離去,然後見着李景隆。
李景隆自然不知道第五安的想法,以及這些日來想法得到的改變,隻是羞惱自己的屁股被一個男人看見。
聽着第五安如此說,他更是氣憤,忍不住再度冒出仙語,道:“你個瓜娃子,信不信我一聲令下,你再好的身手也不頂用,同樣會被射成刺猬……”
第五安仍然很平靜,仍然說着大明官話,卻不容李景隆将話說完,再道:“和你的心一樣。”
李景隆怔住,想了想才明白第五安的意思,皺眉道:“你吃錯藥了?今天說話陰陽怪氣的,你到底是不是蘇安?”
第五安微微搖頭,道:“我是第五安。”
李景隆虛眼瞧了半晌,搖頭道:“你不是第五安,也不是蘇安。”
第五安久久不不語,最後說道:“我隻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想當皇帝?”
…………
你是不是想當皇帝?
雖然有這個疑問,但徐景昌知道自己隻能将這個疑問深深放在心底,不說問出口來,便是想也不敢過多地去想。
是以,待那道黑影說完,他隻是笑道:“你知道自己是信任我的,否則你也不會深夜出現在這裡。”
這裡是指密室,徐景昌的密室。
密室不大,模豎十步而已。室内東南角放着一桌,桌上有盞油燈。昏暗的燈光讓密室顯得有些模糊,更讓那道映在牆上的黑影顯得模糊。
模糊的黑影像是穿着一件帶帽的長袍,所以稱為黑袍更為準确。
徐景昌說完後,黑袍沉默了半晌,說道:“畢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所以我不得不反複問這個問題。”
徐景昌笑道:“那我這番回答可還讓你滿意?”
黑袍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應該是我們都滿意。”
徐景昌笑道:“說心裡話,直至此時,我心中尚有些猶豫。”
黑袍亦笑道:“你還有時間可以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我說的全部計劃,以及将來。”
徐景昌點點頭,道:“我會好好想的。夜深無人,你且去罷,被人瞧見到底不妥。”
黑袍有些不以為然,笑道:“有甚可擔心?不說能不能瞧見我,便是真有人瞧着我,我就說是你的相好,難不成他還有意見?”
徐景昌搖頭苦笑:“話不能亂講!”
…………
李景隆瞳孔微縮,揮手讓兩名花容失色的歌伎離去,道:“話不能亂講。”
第五安又沉默許久,道:“我不會讓你得逞。”
李景隆輕笑一聲,道:“除非你現在在殺了我。”
第五安道:“别以為我殺不了你。”說完微微側頭,噙笑道:“哪怕你有易十三。”
李景隆微微一怔,同時感覺眼前一花,然後便看見白衣飄飄的易十三冷然站在第五安身後。
明白眼前的第五安到底不是屌絲蘇安,或者說蘇安沒天理地穿越到有這般身手的第五安身上,李景隆心中有些黯然,默而不語。
易十三沒動,或者說易十三此時才動。
早先離去時,他便感應到花院中十數步外的樹後有人,但那時顯然不是自己出手的時機。所謂時機,必然是國公遇見危險的時刻,甚至是相關生死的危險時刻。
所以,他去而複返,暗中等待。
見樹後走出的是第五安,他微覺詫異。聽着第五安竟然能與說着仙語的國公交談,他更覺詫異。
與此同時,他更加充滿時機必然到來的信心,因為他知道第五安絕對有能力危脅到國公的性命。而自己亦絕對有把握,在第五安威脅到國公性命的同時,直接威脅到他的性命。
見二人遲遲不動手,易十三亦不着慌,耐心地等待着時機的出現。但時機終是沒有出現,反倒是第五安一句話卻讓他再也等不下去:
你是不是想當皇帝?
這句話如驚雷一般傳到易十三的耳中,心中瞬時作出決定:絕對不能讓國公的性命受到威脅。
易十三慢慢踱至李景隆身前,轉身向第五安微微一笑,道:“有我易十三在,任何人都傷不了國公。”
第五安微笑道:“我今夜不欲與你糾纏。”
易十三微笑道:“自荊州一别,我甚覺遺憾,畢竟那日實未盡興。既然今夜相遇,卻是難得的機會,我定要向你好好讨教一番。”說罷作出一個請的手勢,甚是優雅。
李景隆心中複雜,聽到二人如此這般說話後更是複雜,擺手說道:“十三,這是我與他的事,你且看着便是。”
易十三微微遲疑,側身後退三步。
第五安搖搖頭,道:“我與你的事情已經說完。”說罷亦不理會易十三,轉身便走。
易十三正欲追上前去,卻見李景隆舉手示意,便問道:“國公,此人身手極是了得,不如今日除去,省得以後傷及國公。”
李景隆沉默不語,直至看着第五安飛掠出府,方才忽然說道:“十三,假如這世間隻有你我二人,你是否會殺了我?”
易十三趕緊作禮,道:“十三對國公絕對忠心,豈敢起殺念?”
李景隆挑挑眉,笑道:“是我言出有誤。我卻是說假如這世間隻有你與另外一個人……就隻有你們兩人,并且你有能力殺掉他,那你會不會真的殺掉他?”
易十三微笑道:“不會。”
李景隆道:“為何?”
易十三道:“既然我有能力殺他,便不懼他害我。且天下如此之大,再沒有第三人可以與我說說話,留着他倒是可以供我消遣之用。”
李景隆點點頭,道:“言之有理,隻是如此一來,那個人豈不是很悲哀?”
易十三不明所以,微笑不語。
正值此時,府中一名下人匆匆而至,道:“燕王府護衛百戶倪諒求見,說是有要事禀報。”
李景隆面色如常,道:“将他帶至書房。”又向易十三笑道:“夜已深,十三且去歇息。”待易十三遠去,暗歎:“葛振終于來了消息……謀劃了三年,任是誰都不能阻礙我,絕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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