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通常伴随着雷鳴,而林間這道閃電過後并沒有雷鳴,卻是發出令人寒毛倒豎的鐵皮被撕裂的聲音。
在瘆耳的撕裂聲中,像有無數破碎的小塊鐵皮嗖嗖四濺,林間樹枝紛紛斷裂墜落、樹葉像風吹起的花瓣四處飛舞。
十數根松樹齊腰斷開,轟然傾倒。
靜女和想得美怔而無語,但黃裳知道那些破空四射的不是碎塊鐵皮,而是碎開的劍氣,她橫甩裙袖将射來的幾點劍氣拂去,喃喃道:“震象指!這娃娃竟然打出了震象指!”
震象指與乾象指、坤象指一樣,都屬乾元宗易道功法指象訣。
此時将易十三打出的那片水一般劍氣破碎的正是震象指打出的劍氣。兩道劍氣相撞而潰,化成無數的劍氣點點。
打出震象指的人,自然是第五安。
八卦之中,乾、震、坎、艮為陽卦,坤、巽、離、兌為陰卦。震卦三畫,二陰一陽,其一陽從乾中初爻化出,乃是乾卦長子。
作為天下五行,黃裳自然知道乾元宗易道功法人階僅能使出乾、坤兩宮兩指,天階才能使出乃乾、坤、震、巽四宮四指。能夠從乾宮化震宮打出震象指,正是從人階升天階的标志。
但黃裳并不知道,升至天階以後,不但能打出震象指,更能打出離象指和使用震、離兩宮劍法。而第五安不但使不出此兩宮劍法,亦打不出離象指,甚至打出這記震象指亦是極為偶然。
第五安在湘王府住了大半年,其間參習易道頗專,又兼得朱柏亦深谙易經,常與其交流探讨,近日倒有一種朦朦胧胧的感覺,似是觸碰到乾宮化震的門檻。
隻是,乾宮剛健,震宮暴虐,如何能夠相通相化,第五安到底沒有明白。
在十八歲以前,第五安無論是眼神還是内心都平靜得像一片湖水。但如此并不意味着他與世無争,相反,他對功夫一道素來都有着遇強則喜的求勝心态。
隻是,那時候他幾乎呆長年在米倉山上,與人實際過招的機會委實太少,卻是給所有認識他的人一種印象,認為他便是一面真正的無欲無争的高山平湖。
兩年前突然湧至的六百年後的記憶,讓第五安一度不再像高山平湖那般平靜。求勝心仍然存在,但同時又常會産生怯戰的念頭,并造成在與錦衣衛等人搏鬥中分神失誤。
好在此種狀态沒有持續太久,便被第五安堅定地強壓下去。又或許隻有兩歲便開始修行的他,方能有這般毅力和決心。
因為這個過程很辛苦。
從最開始隻能靠掴自己巴掌來驅散腦中那些不恥念頭,到後來與落雁七俠在沿海殺倭禦盜時全力面對危險便能忘了那些膽怯念頭,再到如今隻要時時提醒自己便能不産生那些古怪念頭。
當然,第五安不可能做到時時提醒自己,是以難免會偶爾冒出些古怪念頭。而這些念頭對于今日的他來說,已不算甚事,因為他可以從容地應對。
或者說,他已然習慣。
以此而論,則是第五安已然融合了六百年後的記憶。由此帶來的結果,則是無論是在性格上,還是觀念上,甚至是語言上,第五安都悄然而自然地發生了自己并不知道的變化。
正如他先前主動攻擊易十三!
若是在十八歲以前,第五安聽到易十三将靜女喚作他女人,他首先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從靜女口中得到最終的答案。而無論這個答案如何,他的眼神都會一直如高山平湖,并不會看出任何的不平靜。
但今日遇着這情形,他的眼神依然平靜,所做的第一件事卻不是去取得靜女口中的答案,而是想要創造機會去改變可能從靜女口中說出的那個答案。
與易十三交手雖然隻有短短的片刻時間,但在這數十招内第五安已然打過乾象指、坤象指,踏過洛書九宮步,亦自以指為劍使出乾坤兩宮劍法。
結果堪堪是平手。
第五安的心沉了下去,為自己不能改變那個或許必須要改變的答案而深深地沉了下去,雖然看着層層林木的眼神依然平靜。
乾宮如何化為震宮?
這個關鍵的問題,第五安僅想了眨眼時間,因為眨眼之後想得美便向林木後面彈去擲石破空的劍氣。
第五安和易十三一樣,并沒有如何在意想得美這道劍氣。但他卻感覺到一種危險,而且是一種讓人絕望的危險。
危險在于他似乎不僅現在改變不了靜女口中的答案,甚至有可能永遠也改變不了。
因為,他會死去。
就在那時,林間黯了下來,第五安被籠罩在暮色中。看着暮色中一道接一道的漣漪,他如同看到了死亡。
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快到第五安根本來不及思考。卻又像是幻覺一般,他眼前似乎出現些許文字。
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裡,不喪匕鬯。
這些許文字是震卦卦辭,第五安早就爛熟于兇。但此時這些文字,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
此時這些文字不是簡單的文字,卻像是一個道理,又像是一個過程。用子承父血的道理,演繹出乾化震宮的過程。
《易說卦》:震為龍。《乾初爻》潛龍勿用。震由乾最初一爻化得,承繼的正是乾之本性。
乾,本性陽。
則其乾之剛健、震之暴虐都有一陽共性,即是陽氣十足的無懼無畏。
一抹笑意悄然掠上第五安嘴角。同時,體内的内氣像沸水一般翻滾狂怒,全身每一處經絡都灼熱充脹,指尖更似有甚物噴薄欲出。
于是,他捏指成訣,震象訣。
聞驚雷而驚懼,此乃人之常情。第五安是人,自然避免不了虩虩。但第五安不是普通人,兩歲便開始修行的結果,便是他的心境早已如高山平湖一般平靜。既然平靜,當然無懼無畏。
是以,他能夠在虩虩之後笑言啞啞、不喪匕鬯。
指動訣出,一道熾亮暴虐得讓第五安自己都震驚的劍氣疾射而出。
………..
易十三嘴角的笑意沒變,不是因為沒感受到那個小小亮點的恐懼威力,而是來不及。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像是順着一道接一道的漣漪傳回兇腔,易十三悶吭一聲,身形疾速後退。
他用盡全力繃緊腳尖想要穩住身形,但在前面那道磅礴無窮的氣浪的推動下,結果隻能在落葉飛舞的林間草地上劃出一道深達半尺的溝痕來。
十五步。
易十三借助後背撞上的一棵松樹穩住身體,低頭看着從腳下延伸出去的那道黑褐相雜的溝痕,默然不語。
後退的過程很短,短到前方那十數棵林木還沒有完全倒下,但易十三眼中餘光卻從林木間隙裡看到了那道蔚藍身影。
從距離上來看,那道身影似乎亦後退了十數步,但易十三很清楚,自己的疊水訣先于對手彈出,且對方穩住身形時并沒有借助任何一棵樹木。
如果是比試,自己顯然已輸。
…………
褐影微閃,黃裳來到澗水另一側,左右各看上一看,說道:“雖然與我并無關系,可日後向第五老兒和習坎老頭解釋的時候到底是為難。所以,你二人到此為止,莫要真的賠上小命。”
第五安、易十三默不作聲。
靜女和想得美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然後忽地站起身來,再同時向第五安掠去。
第五安微微一笑,想向二女說聲不必擔心,卻覺得兇中氣血翻騰,竟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你好厲害!”
“你怎麼這麼厲害?”
兩句話同時響起。前者是想得美的真心感歎,後者是靜女糊塗的疑問。
第五安還是說不出話來。
想得美很是急切,搖着第五安的左臂問道:“第公子,你沒事罷?”
第五安搖搖頭。
靜女突然很扭捏,掐着第五安右邊的衣袖,說道:“我不是他女人。”
第五安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