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愕然望去,見城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露出一條兩人寬的縫來。陳松一手把着門拴,一手持刀揮舞。
場間數百人,卻是朱高燧反應最速,口中叫道“二哥走啊!”腳下已飛奔而去。
第五安與朱高煦互視一眼,亦是縱身疾掠。徐妙錦微微一怔,側首看看徐輝祖,也便緊随二人飛掠起身。
徐輝祖見朱高煦等人瞬時從前方軍卒中穿過,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不得讓任何人出城……放箭!”
百餘守城軍卒正自專心聽着兩位國公唱對台戲,不防身後城門悄然被打開。此時見着開門之人竟是聽着便要升官的陳松、陳百戶,一時均怔住,不知該如何自處。
又看見騎兵湧動,同時紛紛張弓搭箭,衆軍卒便轟然向兩側後退開去,唯恐箭矢誤傷了自己,卻是沒有一個人想着要去阻止出城之人。
朱高煦倚于城門,讓第五安負着朱高熾閃出。瞟着徐妙錦跟來,不禁微微一怔,卻也顧不得多問。
先時聽得徐輝祖言語,朱高煦知道眼前這位黑壯漢子名叫陳松,便道:“陳兄大恩,請随我一道去北平罷!”不想陳松猛地将其推出,自己撲身将城門死死關上。
朱高煦不防陳松會如此,不禁一呆;又聽得門内一陣箭矢嗖嗖射來,撲撲釘在城門之上,急道:“陳兄,快快出來…….”
此時城内已是亂聲一片,但朱高煦真切聽到門縫裡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戌人陳松,誓忠燕……”
朱高煦默然轉身,稍稍停頓,便快步追上第五安等人,伸手幫着扶住朱高熾,一道向着北方疾掠狂奔。
堪堪奔得兩百來步,五人便聞得身後響聲大作,見是城門大開,一縱騎兵奔騰而出。
第五安忽地将朱高熾放下,說道:“朱兄,你們先走,我來擋住追兵。”
太平門乃内城城門,而内城前面還有外城。外城隻是在各處關隘險地設卡,其餘地帶則是依托自然山勢,但外城與内城之間相距卻是甚遠。
是以,在内、外城之間如此開闊地域,若是五人仍像先前那般一道,縱是傾盡全力疾馳,片刻後亦會被騎兵再度圍住。
而那時,必然不會再出現一個叫陳松的人。
朱高煦自然明白第五安這番心思,卻暗歎他這般想法太過簡單。任是他第五安再如何神勇,亦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将數百騎兵擋下,于是笑道:“第五兄弟,能與你并肩一戰,我心甚喜,豈能先走?”側首說道:“三姨,你領大哥和三弟速速離開,我和第五兄弟盡量拖住大舅。”
朱高燧率先出城,心中早已湧起一片鳥出樊籠的喜悅;見追兵又至,複又擔憂。不過經此一來,他心中到底生出些勇氣,不願自己作為罪魁禍首卻要再三棄下二哥而自己逃命,亦是笑道:“二哥,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讓三姨和大哥先走罷!”
朱高熾被第五安放下,腿肚直打哆嗦,口中更是大氣頻出,竟比第五安還累。打眼瞧着四周黑乎乎一片,城門處追兵卻是越來越近,暗忖憑自己兩條腿是無論如何也跑不掉的,于是說道:“父王時常說他為我們三兄弟感到驕傲,我們豈能讓他失望?大丈夫生而何歡,死又何懼?縱是要死,我們三兄弟亦是死在一處。”
朱高煦微覺詫異,笑道:“大哥說得好!不過我們不是三兄弟,是四兄弟。”
朱高燧明白朱高煦所指,便看向第五安,點頭道:“對,我們四兄弟死在一處。”
第五安倒沒想過要死,更沒想到熾、燧二人會冒出如此不必要的勇氣,皺眉說道:“死不可懼,卻也不能枉死。朱兄,你護住世子,我去奪馬來……能活着便要活着。”
徐妙錦輕歎一聲,道:“你們都不用死,我去攔下大哥便是……”話是如此說,心中卻知道在這種事情上,一向疼愛自己的大哥未見得會聽自己的,但着實不忍見三個孩兒被捕,自己隻好盡量而為罷。
說話間,對面騎兵已馳至前方數十步外。
徐妙錦正欲上前,卻感覺眼前一花,似是有道人影飄忽前去,身形之快竟連自己都沒看清,不禁微微一怔。
卻是第五安心意已決,未待徐妙錦說完便已腳踏洛書九宮步遽然而上。此時騎兵甚速,第五安迎面而上更是快如閃電,瞬息便至騎兵身前。
雖是一瞬之時,第五安卻已瞧得極是分明,雙手捏訣乾象指彈出,内氣劃出兩片森然刀氣,将身前數步外的六匹戰馬的馬蹄齊齊斬斷。
六匹戰馬正自疾馳,軀體仍然沖出,馬蹄卻抛落在後面,血灑如雨。眨眼又撲通倒地,将其背上甲士狠狠摔出。
後面騎兵甲士完全不料會有如此變故,身下戰馬卻瞧得清楚,或縱身長躍,或側身避讓,一時間馬嘶人翻,騎兵陣中混成一團。
然則此騎兵皆為魏國公府護衛,比第五安見過的任何倭賊都要訓練有素。中間雖然被第五安突襲混亂,但聽得魏國公一聲令下,兩側騎兵呼啦散開,像是拉出兩張翅膀,呈扇形向朱高煦等人馳去,其間竟沒有任何停頓。
第五安兩指彈出,身形亦是沒有任何停頓,沖着兩名騎兵甲士飛身而去。人在空中,雙手再度捏指彈出。
十數日來,第五安一直有個心結,甚至謂之心魔,便是不忍戰事。今日終悟得靖難之役必然要打,且必然會死人。但是,其心中想法雖是有所改變,卻難免猶豫。
自今夜與易十三厮殺開始,無論是易十三,還是巷中甲士,又或錦衣衛校尉,最後到眼前追兵,無一不讓第五安這種猶豫受到摧毀。
此時,第五安不知感受到了無法調和的險迫,還是突然有了不生即死的明悟,雙指彈出後竟未刻意射向甲士的腿或手臂,指尖劍氣卻是直穿兩名甲士的咽喉。
劍氣堪堪穿透甲士,第五安已然躍至馬上,擡腿将尚未倒下的甲士踹翻,順勢騎落馬背。同時探出左手将另一側馬繩牽住,急喝而去。
眼中瞟到兩側騎兵已然與自己并肩,第五安右手便又毫不遲疑地向左右各彈出一指,将兩側最前方的甲士射落馬下。
此不過一息之時,朱高熾尚未瞧清楚,便感覺追兵人仰馬翻,心中不由得一喜。又見騎兵陣像是突然張開翅膀,從兩側延伸出來,趕緊說道:“二弟,我們先撤罷。”話未說完便看到正前方兩馬飛馳而來,以為是敵騎悍将,大驚之下轉身便走。
朱高煦卻瞧得分明,一邊叫道:“三姨、大哥,你們先上馬。”一邊伸手緊緊抓住朱高熾手臂,将其扯回;待來馬迫近,随着他厲喝展臂,朱高熾肥大的身形竟如樹葉一般輕飄飄落于那匹空馬背上。
第五安聞得朱高煦聲音便翻身下馬,一手抓住馬鞍,一手探出欲助那不知名的女子,卻見她縱身而起,輕易跨上馬去,甚是輕捷,不由得暗贊一聲。
朱高燧遇急生智,耳中聽得朱高煦所言,眼中看清兩馬來勢,待徐妙錦上馬後立即掠身而起,與徐妙錦共乘一馬疾馳而去。
至此,第五安、朱高煦二人身無負累,立即縱身疾掠,其速度甚至快過兩馬。隻是見不時有追兵迫近,便又停下阻擊厮殺。
…………
徐輝祖氣惱李景隆誤事,但更有信心将朱高燧等人追回。出城之後,他清楚朱高煦勇猛,便注意防着朱高煦反擊。卻不想另有其人比朱高煦更甚,竟讓自己吃了大虧,不由得怒氣陡生。
見衆人疾馳而去,則包夾之勢顯然不能形成,徐輝祖長喝一聲讓騎兵回隊,自己一馬當先緊追不舍。
如此一追數裡。
然則,朱高熾過分肥胖,朱高燧與徐妙錦又是兩人一馬,衆人速度不得已便漸漸慢了下來。
徐輝祖一路追來見不時有甲士落馬,便反手取出弓箭。心道世子等人不便射殺,對那個可惡的小子卻是絕不能手軟。
但那小子身手實在不凡,一連十數箭都被避開,徐輝祖手持箭羽狠抽馬臀,欲再拉近距離。又瞧着前方便是外城金川門,心中不由得大定。
第五安亦是注意到城門在前,叫道:“朱兄,上山!”
京師外城城門兩側本有山巒作為自然屏障,然而對進犯之敵是屏障,對于從城中出來之人,進入山巒則等于出了外城。
朱高煦自然明白此間道理,喝令朱高熾等人撥馬向城門左側山巒馳去。回首瞟着徐輝祖已追至二十步外,便欲回身阻擋。
正在此時,卻見第五安忽地回身掠去,朱高煦一怔之下亦便停下身來。
朱高煦自然不知第五安先于他而想到回身阻擋徐輝祖,更不知道第五安簡單的心思突然想着擒賊先擒王的簡單辦法。
第五安并未想着身後追兵為何隻向自己射箭,卻擔心越來越近後,極有可能射着朱高熾等人。又見來人與後面的追兵拉開二十步的距離,便突然生出将其擒下之計。
此番念頭升起突然,第五安回掠更是突然。徐輝祖本就僅與其相距二十餘步,是以不過眨眼之隙第五安便已掠至馬前。
徐輝祖座下戰馬正是早先被朱高煦相中的黑馬,自黃安買回後便深受徐輝祖喜愛,成為其唯一座騎,先時巷中那般緊急,卻也尋機換乘過來。
黑馬不愧為蒙古寶馬,正自疾馳中突見身前冒出一人,便似遇着挫馬樁一般嘶聲揚蹄、起身急停。
徐輝祖戎馬一生,遇此突變驚而不慌,勒緊缰繩、蹬镫直身,數個動作一氣呵成,堪堪穩住了身形。但遇此一變,到底驚出些冷汗。
待黑馬四蹄落地,徐輝祖暗松下口氣,卻又覺得後背酸麻,然後衣領一緊,自已竟然飛了起來。
卻是第五安已然趁黑馬立身之際而躍至于馬臀,右手伸出點中徐輝祖背部天宗、秉風***左手揪住其衣領将其生生拎起,再換右手抓住其後背衣衫,霍地一聲舉過頭頂、橫托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