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暗流湧動,外頭卻一片祥和,便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也不過是給百姓徒添談資罷了。在蔣俪這件事情為衆人津津樂道的同時,另一件事情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京兆尹府上,一改往日和和樂樂的美滿景象,顯得有些沉重。丫鬟們行事小心翼翼,似乎極怕觸了什麼黴頭,便是一眼看上去,也能看出與往日有些不同。
京兆尹董大人在外圓滑,骨子裡卻是個古闆的人,好在董夫人卻是個性情溫和的,是以平日裡府中也沒什麼糟心事,近幾日卻是有些古怪。
丫鬟将手中的小瓷盅遞給正坐在院子裡出神的董夫人:“太太,小廚房裡新鮮的金絲燕窩,好歹嘗一口。”
“我哪有心情吃得下這些。”董夫人将瓷盅推到一邊,面上顯出幾分憂色:“出了這等事情,董家在常家哪還有什麼臉面。老爺又氣的狠了,盈兒那丫頭也不知怎的,這一次非這麼倔,做出這樣的事情,哎。”
董盈兒同京城鹽運使常家三少爺常安的親事時從小便定下來的,隻等年紀到了便操辦親事。兩個孩子從小感情也是極好的,董常兩家本就是世交,董夫人和常夫人還是閨中時候的手帕交,有了這門親事,自是親上加親。
原本着今年年底就要操辦親事的,卻不知怎麼的,前幾日董盈兒卻突然說不要嫁到常家了。起初衆人還以為是董盈兒到了懂事的年紀害羞,一時任性的胡話罷了,沒将她的話放在心上。卻不知董盈兒自己趁着常安來府上的時候與他說,已經有了心上人,請常家取消這門親事。
常家三少爺常安是個敦厚性子,董盈兒這般說,自然不會強人所難,回頭便與家人說不要娶董盈兒了。常家人卻也不是蠢的,奇怪好端端的常安怎麼會突然要退婚,好歹從常安嘴裡知道了原委,氣的立刻就差人找到了京兆尹府上。
董大人知道此事後氣怒不已,董夫人心疼女兒,幫着道了歉,隻說是小孩子不懂事,胡亂說的話,将董盈兒帶出來給常家人道歉。誰知董盈兒當着常家人的面說自己已經有了心上人,竟是斬釘截鐵,毫無轉圜之地。
這樣的舉動幾乎是在毫不猶豫的打常家人的臉面,常夫人一怒之下将婚書作廢,退了庚帖,還同董夫人将話說絕了,常董兩家日後形同陌路。
董大人一生在官場摸爬滾打,他為人精明又處事周到,既落得一個清廉的名聲,又從來都與上上下下關系極好,誰知卻被自己的女兒壞了名聲。即便平日裡再疼愛董盈兒,這一次也是動了真怒。将董盈兒關了起來,董盈兒也鐵了心一般的不認錯,父女兩個關系越發惡劣。倒顯得董夫人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想到這些事情,董夫人不禁又是一陣頭疼,看着那小瓷盅,想起這幾日董盈兒吃的也極少,便道:“端到盈兒房中去,我去看看她。”
丫鬟忙應了,待到了董盈兒房間時,恰好看見董盈兒正坐在書桌前看着桌上的宣紙出神,連董夫人進來也未曾察覺到。董夫人走過去一看,瞧見那宣紙上寫着兩行詩:玲珑篩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董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憤怒,本來嘛,哪家少女不懷春。董盈兒如今正是容易動心的年紀,若是别人便也罷了,可她是有了婚約之人。況且這模樣,也實在太癡狂了些。
然而董夫人到底疼愛自家女兒,命丫鬟将瓷盅端上來,道:“盈兒。”
董盈兒這才回過神來,瞧見董夫人來了,忙笑道:“娘。”
董夫人看着她,眼圈一紅,又要掉下淚來。不過幾日功夫,董盈兒便已經瘦了一大圈,哪裡還有平日裡嬌俏可人的模樣。看着就憔悴的很。
“吃點東西吧。”董夫人将燕窩端起來:“瞧你,瘦成這樣,回頭跟你爹道個歉,你爹不會怪你的。”
董盈兒偏過頭去,語氣竟是從未有過的堅決:“我不道歉,娘,我沒有做錯什麼。難不成要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嗎?那一輩子過着又有什麼意思?常安是好人,我已經有了心上人,怎麼能誤了他?”
董夫人瞪着她,對上董盈兒執拗的眼神時終是敗下陣來,道:“你這孩子……那人到底是誰,能令你這樣心心念念?好端端的,怎麼能和有婚約的姑娘扯上關系?他若是個好的,必然不會做出如此無禮之事。”
“他是個大英雄!”聽見董夫人如此說道自己心上人,董盈兒忙出聲辯駁:“他是大錦朝最年輕的英雄,不是壞人,娘,你别對他有成見。”
董夫人皺了皺眉:“什麼大錦朝最年輕的英雄?你看上了武将?”
董盈兒偏過頭去,死死咬着下唇,不再說話。董夫人瞧見她這般模樣,心中頓時生起了一股無力的感覺。便将手中的瓷盅往桌上一頓,語氣也有些生硬道:“既然如此,你心中有了主意,我的話你也是聽不進去的。那邊罷了。”說完站起身來。
董盈兒的貼身婢子起身相送,送到院子口的時候,董夫人不見董盈兒的身影,便瞧着那貼身婢子,語氣嚴厲道:“你是盈兒的貼身丫鬟,但凡她去哪裡,你必是知道的,如今盈兒出了此事,你難辭其咎。”
那貼身婢子吓了一跳,忙跪了下來道:“是婢子沒有看顧好小姐,求夫人責罰。”
“求我責罰?”董夫人平日裡都是溫柔和氣的,可是此事事關董盈兒,一時便顯得有些憤怒:“我将你找個人賣了,賣的越賤越好,你看如何?”
“不要。”賣的越賤越好便是賣到最下等的窯子中去,一天到晚不停歇的接客,那豈不是生不如死。婢子吓得全身發起抖來:“夫人且繞婢子一回,婢子以後再也不敢了。”
董夫人冷冷的看着她:“你既然不想被賣掉,便老老實實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盈兒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又是用了什麼手段迷惑了她?”
那婢子被董夫人拿捏住了要害,也不敢有所隐瞞,當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了。董夫人聽罷,氣的全身發抖:“我怎會生出這樣的女兒!糊塗!糊塗!”
董夫人沒想到董盈兒的心上人竟是大錦朝如今最年輕的戰神蔣信之。那婢子不敢說謊,如此看來,那蔣信之倒是什麼都沒做,是董盈兒一廂情願罷了。但凡女子,總是要幾分臉面的,董盈兒這般不管不顧的貼上去,出自名門世家恪守禮儀的董夫人隻覺得臉上臊得慌。董盈兒如今陷得這樣深,卻不知道這根本就是一樁不可能的親事。且不說那蔣信之如今根本就對董盈兒無意,便是身份上,董盈兒想要嫁給蔣信之,也是很難。
蔣信之是什麼人,近幾年來屢屢大敗敵軍,天晉國敗北是遲早的事情,待班師回朝那一日,蔣信之就是最大的功臣。皇帝對于能人異士從來都不不吝于提拔,介時蔣信之的地位節節攀升,想要與他沾親的人家數不勝數,一個小小的京兆尹算得了什麼?董盈兒這般固執,指不定隻能給蔣信之做個側室。可是一個堂堂的嫡女去給人做妾,傳出去豈不是要笑掉衆人大牙?況且董盈兒從小雖然任性,骨子裡還是有幾分高傲的,隻怕她知道這個結局,自己也會受不了。
董夫人隻覺得腦袋一團亂,心中狠罵了幾句,便隻能想着去找董大人商量日後之事。此事事關重大,且不能随着董盈兒去。
……
幾個閨中密友中,同董盈兒狀況完全不同,林太史府上近來卻是喜氣洋洋。林太史這幾日對待林自香倒是好的過分,倒讓林自香有些奇怪。她爹向來是個古闆性子,雖然疼愛她,卻也嚴厲,從不溺愛。這幾日卻是頻頻給她買些衣裳首飾,也不嫌不儉省了。
林自香是個心思敏感的,便去問林夫人到底出了何事,林夫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林自香心思通透,雖然奇怪,很快便将此事抛在腦後。隻念叨着何時去找蔣阮玩耍,自從蔣俪出事以後,蔣阮與她倒是許久未曾見過面了,林自香覺得有些無聊,想着幾個小姐妹應當時常聚一聚才是。
書房中,林老爺正與林夫人說話。林夫人責怪道:“都怪你,這幾日表現的也實在太明顯了些,香兒今日還問我到底出了何事?你且收斂些,别忘了形,教孩子看出了什麼,”
林老爺捋了捋胡須,道:“夫人,我這是心裡痛快啊。一想到香兒不用跳進那個火坑,我就心中高興地很。說起來也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當初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若非出了這等變故,就要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女兒水深火熱,實在慚愧的很。”說到這裡,林老爺露出一絲惘然的神情。
早在一個多月前,宮中的陳貴妃便差人與他明裡暗裡說道了林自香的親事,要将林自香許給三皇子宣遊。宣遊是什麼人全大錦朝的人都知道,林自香嫁了宣遊豈不是一生都毀了。可陳貴妃拿整個林家威脅,陳貴妃一向在皇帝面前得臉,到時候一說,一個京兆尹出的女兒竟然瞧不上皇子妃的位子,也難免惹得皇帝大怒。
進退維谷,每當看見林自香毫不設防的小臉林老爺都覺得心如刀絞,偏偏找不出一個可以避免的辦法。那幾日真是日日消沉,林自香也是個機敏的,察覺到他情緒低落,還時常問他怎麼了。
眼看着日子越逼越近,林老爺已經被逼到了絕路的時候,卻不料蔣俪大婚之上出了這等事情,第二日宣遊便身首異處。簡直是絕處逢生,若是知道那殺了宣遊的人究竟是誰,林老爺恐怕會親自登門感謝。
如今林自香不用嫁入三皇子府上,下半輩子也不用全部葬送在火坑,林老爺每次想到這件事,都覺得心有餘悸。再加上覺得自己為人父卻不能在女兒親事上幫忙,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後悔,這幾日可不是拼了命的補償林自香,卻不想自己這番舉動落在林自香眼裡,倒是頂頂奇怪的。
林夫人見林老爺又想起了這些事,歎了口氣,勸慰道:“這怎麼能怪老爺,說起來都是天意吧。老天爺都在幫咱們家香兒,不讓香兒嫁入那些個腌臜地方,說明咱們香兒有福氣呢。”
林老爺點頭:“是,香兒是個有福氣的。”
……。
錦英王府内,蕭韶将看完手中的信,随手将信紙放到一邊的油燈火苗上燃盡。喚來錦一錦二,道:“京中最近沒有異動,你們留意南疆的消息,這些人按捺不動,恐有詐。”
錦一錦二低頭稱是,蕭韶頓了頓,又問:“陳良之事辦好了?”
“辦好了。”說起此事,錦二眉飛色舞道:“足夠給那老狐狸添好一陣堵。”
“将軍府也與主子想到一塊去了,”錦一神情不變,平平穩穩道:“屬下先他們一步做了。”
錦二眨了眨眼:“主子,要不要将此事告訴少……郡主?”若是蔣阮以為事情是趙光他們做的,豈不是又被人搶了功勞?
“不必。”蕭韶淡淡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錦二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興緻缺缺的看了一眼蕭韶,與錦一一起退下了。錦一錦二走後,錦三又進來了,将蕭韶交代的事情回禀了一遍之後,見蕭韶專注于公事的模樣,唇邊揚起一抹興味的笑容,故意道:“屬下今日遇着了天竺,郡主這幾日在宮中也不甚太平呢。”
蕭韶頭也不擡:“何事?”
“柳太傅又找上她啦。”錦三心中憋笑,面上仍是一派正經。
蕭韶手上動作一頓,終于擡起頭來,漆黑的眸子中閃爍幾分異樣的光彩,似是有些不虞:“做什麼?”
“柳太傅很是關心郡主,問了郡主今日的情況之後,還問了郡主與主子的關系。”錦三一本正經道:“柳太傅要郡主離主子遠些。”
蕭韶放下手中的卷軸,秀美的容顔似是鍍了一層冰,淡淡道:“他管得倒寬。”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實實在在的昭示了眼下這位爺心情确實不爽利。錦三眉心一跳,忙道:“可不是麼,郡主也是這樣說的呢。可那柳太傅卻是個不通情理的,愣是死咬着主子不放,郡主便與她大吵了一架,氣的柳太傅氣沖沖的走了。”
錦三一邊說一邊觀察着蕭韶的臉色,果然,蕭韶聽錦三說完之後,面色的神色緩和了些,不若方才那般寒氣沁人。作為一個貼心的屬下,自然是要懂得主子的心思,錦三又道:“可見,郡主的心中還是将主子看的極為重要,與主子的關系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挑撥的。”
她在心中默念,對不住啦太傅大人,雖然您在朝中風評頗好,可是少夫人是主子的,咱們家主子情事上一片空白,不用你刺激一下,怕是一輩子都不能開竅。
錦三一席話說的頗得蕭韶心意,蕭韶冷硬的表情越發柔和,似是想到什麼,眸中飛快閃過一絲笑意,襯得那本就俊雅無雙的容顔更是清豔至極。
錦三默默移開目光,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生得好,如今有了少夫人的滋潤,越發顯得眉目如畫了,簡直是人間絕色嘛。
蕭韶淡淡道:“我知道了。”
“主子,您不若親自走一趟宮中?”蕭韶心情好,錦三的膽子也大了些,大膽的建議道:“郡主與您可是也有幾日未見,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關系是需要時時維系的。再說女子心腸總要軟些,萬一柳太傅過幾日再去找郡主道歉,郡主一時心軟,兩人關系好了起來,主子又如何自處?”錦衣衛私底下可都将自家主子的終身大事看的比什麼都重,這年前蕭韶清心寡欲慣了,好容易有了個感覺不錯的姑娘,錦衣衛自然要幫自家主子奪得先機,認清形勢。
蕭韶皺眉,想到柳敏上次抓着蔣阮不放的模樣,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悅。雖然知道蔣阮并非錦三嘴裡的“心軟”之人,可當初她畢竟幫過柳敏,難免是有些交情。想到一個并不怎麼熟稔的人代替他的位子,蕭韶心中那股郁氣更重了些。
錦三見目的達到,小聲道:“主子,屬下先下去了。屬下還有最後一句話,若是讓柳太傅與郡主關系變好了些,那主子與郡主能做的事情,柳太傅便也能為郡主做到。”說罷也不管蕭韶什麼反應,自己先溜了出去。
蕭韶怔在原地,他同蔣阮做的事情,柳敏也能做?
眼前冷不防浮現起那一日中了春風渡的某人氣勢洶洶的将他往身上一扯,唇上傳來柔軟芬芳的觸感,一瞬間的心動和夏日馥郁的香氣。一邊往他懷中猛鑽一邊扯人腰帶,在身上蹭啊蹭啊蹭的他手足無措,無奈的不行。
青年白皙的臉龐微微泛起紅暈,片刻後似是想起了什麼,又變得鐵青,猛地站起身來,柳敏膽敢做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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