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之前提醒過袁紹,麹義一日七捷背後可能另有玄機,可當時袁紹隻是微微一笑,并沒有放在心上。
今日得知韓俊兵不血刃全殲顔良所部,袁紹才終于感覺到了危險。他麾下兵馬雖多,之前舊部加上招降的冀州兵馬兩者相加,已然是突破了十萬之數。但是顔良,麹義所率部衆,卻多是百戰精兵,由不得他不心疼。
“元皓,子遠,倘若兩路大軍盡墨,可該如何是好?”袁紹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轉來轉去,長籲短歎,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傲氣。
田豐咬着牙回道:“隻能是停戰求和了!”
袁紹表情痛苦地閉着眼睛,“沒有其他辦法了麼?”
田豐點頭道:“恕豐愚鈍,方今局勢,實在是想不出其它應對之法。”
袁紹還不肯放棄希望地問許攸道:“子遠向來足智多謀,必有良策吧?”
許攸也是歎口氣,“時不在我勢不在我,許攸亦是束手無策。”
袁紹長歎一聲,“我與韓家父子,不共戴天之仇,他安肯答應談和?”
許攸笃定道:“主公放心,他會的。主公莫非忘記了,韓文節可還在我們手上!”
袁紹苦笑一聲道:“以家人相要挾,恐非君子所為!”
許攸眨巴着眼睛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主公為冀州蒼生而不顧自身名聲受損,此乃大仁大義聖人之所為也!”
袁紹一輩子沒别的愛好,就好個名聲,聽到許攸說他非但不會因此名聲被污,反而會大大提高自己的威望,這才展顔笑道:“既如此,誰願意走這一趟?”
許攸又道:“元皓兄和韓俊小兒乃是舊識,深知其為人秉性,攸願舉薦元皓兄前往!”
袁紹點了點頭看向田豐問道:“元皓先生,可願意否?”
田豐歎口氣答應道:“主公有命,豐焉敢不從?”
田豐心裡面,自然是不願意去的。一來他當初離韓奔袁,固然内心無愧,可畢竟于理不合,見到韓俊必然會感到尴尬。二來身為戰敗一方,在談判桌上是沒有發言權的。他的性格剛硬,又怎麼受得了這樣的屈辱?
但是無奈,袁紹已然做出了決定,他也是隻能硬着頭皮坐上了北上的馬車。
“主公莫非是發了癔症麼?大好局勢之下命我退軍回師,如此前功盡棄,豈不是空耗錢糧,與敵喘息之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意,繼續攻堅,日落之前必破高邑縣城!”
大帳之中,麹義義憤填膺,滿臉的不解之色。他是真的很不理解,大軍一路北上,所過關城莫不是一戰而下,正是士氣旺盛戰意盎然的時候,袁紹卻來信讓他退兵。若不是信箋之上蓋有冀州牧大印和袁紹的私人印信,麹義必定會懷疑這封信是僞造的。
參軍逢紀冷聲回道:“麹義将軍,你可知道,違反主公将令,乃是殺頭之罪!”
麹義不屑一笑道:“我就不信,等我攻下無極縣,生擒韓俊立下大功,主公怎會忍心殺我!”
袁紹會不忍心麼?逢紀心中感到好笑,袁紹的出身決定了他最重尊卑禮數。如果換做曹操等枭雄,或可因功抵過,但是袁紹卻一定不會。袁紹用人,能力其次,順從第一。
逢紀歎口氣道:“将軍,難道你真的察覺不到異常麼?”
麹義愣了一下,問道:“有何異常之處?”
逢紀解釋道:“主公信中提到,元氏一戰我軍大敗,顔良将軍和郭公則兵敗被擒。而我們這一路,所到之處,敵軍望風而逃,未免也太順利了些!”
麹義傲然道:“顔良無謀,郭圖小人,焉能與我等相比?”
逢紀搖頭道:“韓軍再是不堪,也不至不做半分抵抗就棄城而逃。我懷疑,這其中定然有詐!”
麹義冷笑道:“趙浮,程奂,皆乃無用之人,無膽鼠輩,棄城奔逃并不奇怪!”
逢紀還是搖頭,“趙浮,程奂或許無用,可是韓俊狡詐,沮授多謀,焉能坐看局勢糜爛至此?兵法有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如今我等孤軍深入,後方一旦有變,則恐我等将步顔良,郭圖之後塵也!”
麹義搖頭反駁道:“兵法亦雲,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韓信背水一戰,大破趙國。我等既無退路,必然奮勇向前,人皆争先,大獲全勝指日可待矣!”
對于麹義的盲目樂觀,逢紀已經是無能為力。
傍晚時分,袁紹命令撤退的軍令又到,麹義仍然置之不理,攻城正酣他也沒空去理會。
出乎麹義的意料之外,高邑縣的抵抗從未有過的堅決,猛攻一個下午非但徒勞無功,手下兵卒卻是傷亡慘重。
逢紀臉色凝重,聲音沉重地說道:“陣亡千餘人,傷者兩千餘,其中重傷者六百餘人!将軍難道你還不明白麼?我們中計了!”
麹義強做鎮定冷哼一聲道:“哪裡有什麼計策?無非是回光返照而已!待我明日重整旗鼓,定然一舉破城!”
逢紀深吸一口氣道:“将軍,非是逢紀要與将軍為仇作對,實乃是将軍執迷不悟,逢紀不得已而為之!希望将軍莫怪!”
麹義眉毛一挑,斜瞥向逢紀問道:“元圖先生意欲何為?”
逢紀苦笑一聲,沒有再理會麹義,朝着帳外一拍手朗聲道:“主公軍令,麹義狂悖無理,不尊上命!着押回邺城處置!”
“逢紀,你是要造反麼?”
麹義大驚之下,跳起身來,就朝着逢紀撲了過去。
逢紀顯然是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叢懷中掏出了一物高舉過頂厲聲道:“主公印信在此,麹義休得放肆!”
麹義愣神的功夫,帳外已經是湧入了數十虎狼之士,不由分說地把他按倒在地,用牛皮繩索結結實實地捆綁了起來。
“元皓先生,别來無恙,多日不見,甚是想念啊!”
元氏城下,韓俊喜笑顔開地挽住了田豐的胳膊,若是不知情的人,必定以為他和田豐之間的關系好的不得了。可實際上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隻是表面文章而已。
“公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真可謂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就連本初公提起公子來,也是稱贊不已啊!”
田豐的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對于韓俊的誇贊都并不是違心之言,而是他真的沒有想到,韓俊能夠僅憑萬餘兵馬,就給公孫瓒和袁紹這兩位當世豪傑帶來了天大的麻煩。
“元皓先生謬贊了,遠來辛苦,快請進城歇馬休息!”韓俊熱情洋溢地挽着田豐,此刻他心裡面也的确很開心。因為如同沮授所預料的那樣,袁紹被打怕了,所以主動派來田豐言談求和。
縣衙之中,韓俊,沮授和田豐三人分賓主落座之後,韓俊長歎一聲道:“世事無常,白雲蒼狗,元皓先生,你可曾想過我等三人會在這種場合下見面?”
田豐臉色一暗,冷笑一聲道:“我本非你韓氏家臣,離韓奔袁也并無不妥之處。”
韓俊笑着點頭道:“元皓先生此言有理,隻是不知元皓先生可曾聽過,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田豐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君子坦蕩蕩,我田豐問心無愧。公子今日奚落與我,他日必定十倍還之!”
韓俊一擺手道:“田元皓,行了吧!别跟我說這些狠話,你能活幾天還不一定呢!直說袁紹派你過來的目的所在吧!”
田豐鐵青着一張臉冷聲道:“我主祁鄉侯冀州牧本初公不忍見黎民受苦,蒼生蒙難,故此有言于公子,前番之事,既往不咎。隻要公子肯将顔良,郭圖及我軍被俘士卒送還,則兩家之間,再無刀兵戰火。如此,冀州幸甚,冀州百姓幸甚!”
韓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對沮授說道:“軍師啊,你和元皓先生也是老相識了,久别重逢,一定有不少話要說吧!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休息了,就不打擾你們叙舊了!”
田豐霍然起身道:“公子是何意見?”
韓俊也是長身而起,目光如電一般地盯着田豐森然道:“田元皓豈不聞俎上之魚乎?”
田豐無奈地歎了口氣,他猜到了韓俊不好糊弄,但是卻沒有想到韓俊的态度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堅決。
“公子難道忍心冀州黎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麼?”田豐不想這麼早就掀起自己的底牌,因此隻能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了。
韓俊仰天大笑,好像聽到了最好聽的笑話一般,搖着頭對田豐說道:“田元皓啊田元皓,我本以為你是忠直之士,卻沒有想到今天卻變成了一條搖尾乞憐的土狗!你扪心自問,袁本初若無意犯我冀州,囚我父親,又豈有今日之事?”
田豐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可是這會兒被韓俊指着鼻子罵卻也隻能強壓着怒火,一來他有求于人,二來也的确是袁紹犯錯在先,饒是他巧舌如簧也無法改變。
韓俊冷哼一聲繼續道:“我沒心情和你在這繞彎子。田元皓你回去之後盡可禀報袁紹,速速退出冀州,我或可饒他一命。如果他執迷不悟,你告訴他,洗淨了脖子上的大好頭顱等着本公子來取!”
田豐終于是壓不住火了,怒瞪着韓俊冷聲道:“公子不要欺人太甚!”
韓俊攤開手道:“袁本初以下謀上,奪我冀州;趕盡殺絕,兩路剿我。如今損兵折将,卻大言不慚的讓我送還俘虜?異想天開的和我既往不咎?他以為他是誰?他想打就打,他想和就和?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去吧!别人怕他袁本初四世三公,在本公子眼中那卻隻不過是一堆冢中枯骨罷了。田元皓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問問,究竟是誰欺人太甚?”
田豐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雙拳攥起來又松開,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公子如何才肯言和?”
韓俊哈哈笑道:“我想我剛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既然元皓先生耳朵不好,那我就再說一遍!你可要聽好了!第一,退出冀州,另謀他地!第二,送還我父,上表請罪!第三,凡冀州叛逆皆不可帶走!盡交由我父處置發落!”
田豐斷然搖頭,“不可能!”
韓俊一攤手道:“不可能?那就打呗!反正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田豐猶豫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一咬牙道:“難道公子就不顧惜文節公的性命麼?”
田豐此言一出,韓俊目光中陡然散發出一股冷冽的殺意,咬着牙一字一頓道:“他袁本初若是敢對我父親下手,我發誓必誅他袁氏滿門!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甯為玉碎不為瓦全!相信我父親也會理解我的!”
田豐哈哈笑道:“公子說的好聽,但在田豐聽來,不過是為你的不孝忤逆尋找托辭罷了!”
韓俊怒道:“他袁本初起兵讨董,又何曾顧惜過袁次陽的性命?”
田豐回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次陽公位列三公,天下景仰,何曾想董賊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痛下殺手!再者,本初公為國讨賊,家國不可兼顧,先國而後家此誠為君子所為!”
韓俊冷笑一聲反問道:“既如此,袁本初和那董賊又有何區别?”
田豐一時語塞,竟然無言以為。
“袁本初不仁不義,但主公不能不忠不孝。大漢以孝治天下,主公不可因一城一地而失天下人望也!”
就在田豐羞憤之下,準備告辭而去的時候,沮授及時站了出來,雙手朝着田豐一拱道:“元皓兄,我可以勸說主公罷戰休兵,但無條件送歸俘虜一事切勿再提!”
田豐憋悶地點了點頭,早就知道這是個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但既然已經來了元氏,田豐此時也隻能是硬着頭皮繼續談判了。
沮授眨巴着眼睛開口道:“顔良将軍和郭公則可以送還,但其餘俘虜卻是休要再提!”
田豐點了點頭,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贖回顔良郭圖,至于其他兵卒,袁紹并沒有特意要求。
沮授繼續道:“我主也可以讓出冀州城,但是本初公必須要拿出錢糧作為補償!”
田豐問道:“需要多少錢糧?”
沮授撚須微笑道:“不多,新糧三百萬石,黃金五千斤!”
田豐一驚之下,差點暈厥過去,深吸了一口氣田豐剛要開口,卻見沮授擺了擺手,“元皓兄自管如實禀報,一切皆有本初公定奪!”
田豐緩緩閉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恥辱感包圍住了他。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後世《馬關條約》簽訂之時,李鴻章隻能說“允”與“不允”一般。正如韓俊所說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力不如人隻能是咬碎了牙齒往肚子裡面咽。
“另外,本初公必須無條件禮送文節公及其家人至元氏縣。從此之後,本初公麾下一兵一卒不許踏上常山,中山,河間,渤海四郡。一經發現,不問緣由,立斬不赦!”
田豐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地離開了,驕傲的他何曾受到過今天這樣的屈辱?感覺就好像是被人踩在腳底下還被吐了滿臉的痰水,這讓他終于對自己曾經的選擇,産生出了一絲絲的後悔……
韓俊和沮授目送着田豐離開,相視一笑,舉杯同飲。
“軍師,條件如此苛刻,袁本初會答應麼?”
韓俊雖然在田豐面前擺出了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架勢,但仍然免不了心中惴惴。
沮授自信滿滿道:“他,一定會答應的!他也不得不答應!”
“韓俊小兒欺我太甚!”
聽完田豐的禀報之後,袁紹立即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來,揮手拔出匣中寶劍,猛地一劍砍在了幾案上,怒聲道:“今日誰再阻我北伐,如同此案!”
文武噤聲,群臣肅靜。
大殿之上,除了袁紹粗重的喘息聲外,針落可聞。
許攸悄悄看了一眼面如死灰一般的田豐,暗暗歎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起身禀道:“主公稍息雷霆之怒……”
“許子遠,莫以為你我之間相交莫逆就以為我不敢殺你!”
袁紹劍指許攸,殺氣凜然。
許攸也不懼怕,跪倒在地,朗聲開口道:“主公可知手下還有多少可戰之兵?”
袁紹悶哼一聲,回道:“十萬之數總該是有的。”
許攸又道:“邺城乃我軍根基所在,主公若是北伐,必要留下重兵駐守,不知然否?”
袁紹點了點頭,“總要留下兩三萬兵馬的。”
許攸繼續道:“假定兩萬之數,如此,主公可用之兵乃剩八萬。河内張楊,蠢蠢欲動,黎陽重地,亦需重兵駐守,不知然否?”
袁紹又點頭,“沒錯,張楊對我心生怨恨,如今更是甘為董賊爪牙,必不會按兵不動!”
許攸又道:“如此,黎陽駐兵自不能少于兩萬之數,主公可用之兵乃剩六萬。不知然否?”
袁紹再次點頭,“确實如此。”
許攸又道:“趙郡之地,黑山賊肆虐,務要派大兵駐守鎮壓。平原郡太守劉備,練兵備糧,虎視眈眈已久,清河郡之地自也需嚴防死守。不知然否?”
袁紹此時臉色已經變的鐵青一片,他如何不知道許攸說這些的用意所在。可是必須要承認,他被許攸說服了。
四面皆敵,自然需要四面防禦。冀州雖然富庶,卻是群狼環視。一旦某一處被撕開了口子,恐怕整個冀州都會被戰火覆蓋。
【四票推薦,按照老實之前說的算法,應該有三章加更,這是第一章,晚上還有一章,明天再補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