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已經一天一夜沒有斥候回返了?”
西路袁軍大帳之中,顔良滿臉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副将焦觸,喃喃自語道:“莫不是這些混蛋遇到了山精野怪,被勾走了魂魄不成?”
焦觸蹙眉道:“韓俊兵屯元氏,修補城牆,堅壁清野,擺出了死守的架勢,沒理由在這個時候捕殺我軍斥候啊!”
顔良躊躇道:“莫非是遭遇到了大部敵軍?”
焦觸搖頭道:“可能性不大,我軍斥候向來都是分散而行,即便遇敵,也不可能無人遁逃回來報信啊!”
顔良歎口氣道:“多派斥候,叮囑他們注意安全,事有不諧,切莫戀戰,速速回來禀報!另外,傳我軍令,即刻拔營,加速行軍,天黑之前務必要趕到元氏城下!事出無常必有妖,到了元氏城下正面攻堅,也就不怕他韓俊再耍什麼陰謀詭計了!”
焦觸領命離開了,顔良卻并沒有就此安下心來。身為一個武将的直覺告訴他,斥候被殺之事一定隐藏着危險。想要去找郭圖商議,猶豫良久卻又放棄了這個打算。對于郭圖,顔良之前還算佩服,再加上臨行之前,袁紹反複叮囑他要多聽郭圖的意見,所以有什麼事顔良都會請教郭圖的看法。但是現在,對于郭圖,顔良已經是不抱什麼希望了,一介酸儒而已,除了會說些“之乎者也”,戰陣之上,恐怕毫無作用。
戰國之時,趙國滅中山國後封公子元于此,元氏縣因此而得名。因為地處趙國和中山國邊境之上,所以元氏縣城牆修築的很高大,足足六丈有餘。韓俊屯兵元氏縣之後,又對城牆進行了加固增高。因此當顔良遠遠看到元氏縣巍峨高聳的城牆之後,竟然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軍令如山,袁軍一路急行,終于還是搶在天黑之前趕到了元氏城下。
跟在顔良身側,焦觸也是直嘬牙花子,“幸好我軍攻城器械齊備,否則,隻是這一座堅城,就足以當我大軍數日了!”
顔良瞥了一眼焦觸,對于焦觸不知道從哪裡産生的優越感有些不以為然,要知道根據之前斥候的消息,元氏城内韓軍士卒足有近萬之數,即便攻城器械齊備,想要短時間内破城也是絕無可能。
“天色已晚,吩咐下去埋鍋造飯,安營紮寨,同時務必要提防敵兵夜襲。今夜你我二人輪流值夜,切莫讓敵軍有隙可乘!”
同一時間,城牆之上,韓俊等人也在觀察他們的敵人。
天色以暮,距離又遠,因此隻能依稀地看到袁軍的營帳。雖然模糊,可是沮授仍然贊歎道:“顔良果然不愧久經戰陣,觀其營寨部署,井然有序,互為呼應,頗有大将之才也!”
韓俊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扭頭問張颌道:“儁乂可敢為我破之?”
盧奴之戰的時候,張颌受傷不輕,但大多是皮外傷,再加上他身體底子好,因此将養了不過幾天時間,已經是痊愈的差不多了。
張颌豪氣幹雲道;“有何不敢?”
韓俊笑道:“顔良遠來是客,我們做主人的理應好好招待一番!與你五百精兵,今夜偷襲敵營,不求殺敵多寡,隻為破其銳氣!儁乂怕否?”
張颌斷然道:“颌已立下誓言,願為主公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沮授慌忙阻攔道:“顔良雖無十分謀略,但也是沙場宿将,必然提防我軍夜襲,嚴加防範之下恐怕我軍很難突入敵營!”
韓俊笑而不語,他又怎麼想不到這一點,又怎麼舍得讓張颌前去白白送命?
沮授看到韓俊一臉自信的表情,心裡一動問道:“莫非主公心中已有計較?”
韓俊攤攤手道:“疲兵之計而已。”
是夜月色朦胧,風聲大作,生恐韓軍趁着夜黑風高前來截營,吃罷晚飯,顔良就率領着親衛在大帳之中四處巡視。
戌時左右,急行軍一整天已經是疲憊不堪的袁軍,大部分都已經入眠。可就在這個時候,元氏縣城門卻是悄無聲息的打開了。
高覽全身披挂,手裡拿着的卻并不是兵器,而是一面大鼓。跟在他身後的近百部從也多帶響器,人銜草馬銜環,馬蹄更是用布包裹着,悄無聲息地逼近了袁軍大營。
距離袁軍大營還有百步左右,高覽一揮手勒住了缰繩,左手擎鼓,右手掄錘,使勁了渾身的力氣重重敲打在了鼓面上。
“敵襲!敵襲!點亮火把,固守營地,弓弩手上前戒備!”
正在巡營的顔良猛地一個激靈,翻身上馬就帶着親衛營門狂奔而去。
戰鼓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顔良的心跳也是越來越快,同時心裡面也在暗自慶幸,如果不是自己早有準備,恐怕真有可能被敵軍偷營成功。
交戰之前,銳氣先失,這是顔良萬萬無法接受的。
随着鼓噪聲越來越大,整個袁軍大營都被驚動了,大部分袁軍士卒都慌裡慌張地爬起身來,也顧不上整裝披甲,抓起兵器就準備出營抗敵。
可是,顔良終究還是要失望了。
當他飛馬趕到營門的時候,鼓噪聲卻已經越來越小了,到最後幾不可聞。
看上去隻是虛驚一場,可是顔良心裡卻感覺不到半分輕松,他又怎麼看不出來這是敵軍的疲兵之計,可是他卻無計可施。
“顔良匹夫,有勇無謀!犯境之賊,有來無回!”
已經逐漸平靜下來的夜空,卻突然遠遠地傳來了高覽等人的喊叫聲。距離雖遠,但卻是如此的清晰鑽進了顔良的耳朵裡。
擅長心理戰的韓俊,之前用這一招惹得公孫瓒勃然大怒,更何況是用在脾氣更加暴躁的顔良身上。
若不是親衛死命地拉扯住他,怒不可遏的顔良早已經在夜幕之中沖上前去了。
“将軍,夜黑風高,敵情不明,冒然出擊,恐遭遇伏啊!”
這個時候,焦觸也是整裝披甲出現在了營門口,立即上前勸阻道。
顔良不甘心的狂吼一聲,朝着夜幕下已經遠去的高覽等人咆哮道:“無膽鼠輩,可敢與我一戰?藏頭露尾,算什麼英雄好漢?”
焦觸微微歎口氣道:“将軍明日還要主持攻城事宜,切莫因此而動氣,還是早做休息,養足精力!”
顔良擺擺手道:“時候尚早,我還沒有睡意。焦将軍自去安睡,我估計韓軍鼠輩肯定還會再來騷擾,我就守在這裡,等着他們前來送死!”
虛驚一場,白白忙活了一番的袁軍士卒,罵罵咧咧的重新回營躺下了。辛苦了一天,又經過了剛才一頓折騰,更加的疲憊不堪,不多時營地各處就傳出了震天的呼噜聲。
顔良端坐于營門之外,手持長柄大刀,一雙環眼睜得銅鈴一般大小,炯炯有神地盯着黑暗的夜空。
半個時辰之後,大部分袁軍士卒已然陷入了沉睡之中,可就在這個時候,那讓顔良無比讨厭的戰鼓聲又一次在他耳邊炸響。
“放火箭!”
顔良霍然站起身來,翻身上馬,同時大吼着發下了命令。
上百火箭排空射出,照得漆黑的夜空一時間亮如白晝,可是顔良卻無比失望的發現,擊鼓之人并不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内。
對于顔良有可能做出的反應,韓俊和沮授早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因此這一次高覽等人并沒有靠近袁軍大營,他們在城門口就擺開了陣勢,之所以鼓聲還能夠傳出那麼遠,卻是要多虧了韓俊制作的簡易擴音喇叭。
顔良對此,雖然是怒火沖天卻是無能為力。黑夜之中,目不視物,引兵攻城根本就不現實,就好像是狗咬刺猬無從下口一般抓耳撓腮的顔良,第一次生出了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很準時的,每隔半個時辰,高覽等人就會敲響戰鼓。而袁軍士卒,剛開始還能夠全心戒備,整裝披甲。但是逐漸的,他們好像已經麻木了一般,熟睡之中再聽到戰鼓聲,再也不會迅速爬起來準備戰鬥,而隻會嘟囔着咒罵一聲,捂着耳朵繼續呼呼大睡。
騷擾一直持續到了後半夜,而這個時候,顔良已經是在焦觸的勸說下回營休息了,已然無計可施,他再估值堅持下去也是沒有意義。與其這樣空耗精力,還不如養足精神準備明日的大戰。
寅時左右,也就是天将破曉之前,這個時間段是人睡的最死的時候,而韓軍的真正偷襲,也正是在這個時間展開的。
所有值夜的袁軍士卒都是昏昏欲睡,包括主将焦觸也是哈欠連天。他雖然睡了半宿,但在戰鼓聲的騷擾下,根本就沒有得到真正充足的休息。
“焦觸将軍,如果此時賊兵來襲,此等松散之守禦如何拒之?”
半夢半醒之間,焦觸猛打一個激靈,攥緊兵器猛然站起身來沉聲喝道:“是誰?”
火光之下,郭圖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焦觸的眼前,也使得他心裡暗自松了一口氣,見到是自己人,焦觸也就放松了警惕,呵呵笑道:“郭圖先生不在帳中安歇,軍營重地随意走動,若是被顔将軍知道了,末将可是不好交代啊!”
郭圖冷哼一聲道:“顔良匹夫,大禍臨頭卻不自知也!”
焦觸不屑的笑了笑,對于郭圖,他和大多數袁氏舊部一樣打心眼裡都瞧不上他,因此除了表面上的尊敬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敬而遠之。
郭圖自然察覺到了焦觸的不以為然,對此他也是無能為力,隻能歎口氣用盡量誠懇的語氣道:“焦觸将軍可知,十假之中必有一真,我擔心之前敵軍所有的虛張聲勢,故弄玄虛都是為了最後這一真而為。為大軍安危計,在下懇請焦觸将軍提高警惕,嚴防敵軍趁虛夜襲!”
焦觸不耐煩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郭圖先生一介文士,天涼風寒,還是早點回營歇息吧!”
郭圖搖着頭歎着氣離開了,他能看出來焦觸并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可是他也隻能暗暗祈禱自己的判斷有誤,韓軍并不會冒着危險前來劫營。
可是很快,郭圖就失望了,剛剛回到營帳坐下,外面就在一次傳來了戰鼓聲,隻是郭圖這一次很明顯的聽到,除了震天的戰鼓聲之外,隐隐伴随着的還有喊殺之聲。
“糟了!”
郭圖慌忙站起身來,出營去看時,卻發現整個袁軍大營已經變成了火海一般,刺目的火舌沖天而起,印紅了漆黑的天空。
張颌一身輕甲,背負引火之物,手揮長槍在袁軍營地之中來回穿梭如入無人之境,遵從韓俊的指示,張颌此行目的不為殺人而隻為制造混亂放火燒糧,還有最為關鍵的就是焚毀袁軍的攻城器械。
張颌不想殺人,可是有人卻逼着他不得不出槍。
焦觸殺氣騰騰地率領着一隊親衛撲了上來,心裡面恨透了張颌,出刀也是絕不留情,上來就抱着同歸于盡的目的要和張颌拼命。
焦觸的眼睛血紅一片,他的呼吸聲也是無比的粗重,心裡後悔沒有聽從郭圖的勸告,下手也是毫不容情。
接連砍翻了兩個偷營敵兵,焦觸的目标鎖定了為首的張颌。與此同時,張颌也是挺槍刺了過來。
刀槍相交,兩人誰都沒有後退半步,以力相搏,以命相拼。兩人都是沙場宿将,心中明鏡一般的清楚,這個時候但凡有半分膽怯就會命喪當場。
刀來槍往,兩個人短兵相接不過數個回合,焦觸氣力上就有些跟不上了。整夜未眠,他的身體原本已經十分虛弱了,而反觀張颌,卻是神清氣爽,得到了充足的休息。武力原本就不如張颌,精力體力又落了下風,焦觸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
又堅持了幾個回合,焦觸終于還是被張颌抓到了破綻,迎面一槍穿喉而過,命喪當場。
張颌拔出搶來,壓低了聲音下命令道:“休要戀戰!随我速去燒了敵軍的辎重大營!”
在喊殺聲剛剛響起的時候,和衣而卧的顔良就已經是翻身站了起來,側耳傾聽了一會之後臉色大變,提起長刀就沖出了營帳。
火光四起,人喊馬嘶,顔良一時間焦頭爛額,隻能是匆忙組織了一支救援隊到處撲火。不是顔良不想找出張颌等人來,蓋因為此時大營之中一片混亂,互相踩踏之下已經有了為數不少的傷亡出現。為了避免發生營嘯,他隻能暫時放過縱火的偷營者。
混亂中,郭圖踉跄着跑到了顔良的馬前,此時的他,哪裡還有之前的衣冠楚楚,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
如果是平時,顔良說不定會嘲弄一番,但此時他卻顧不上了,一邊要彈壓士卒到處亂跑,指引部下救火;一邊還要追尋偷營縱火者的下落。已經是焦頭爛額的顔良沒有好氣地問道:“你不好好在大營裡呆着,出來亂跑什麼?”
生死關頭,郭圖也沒心情和顔良計較,跳着腳扯着尖銳的嗓子道:“将軍,提防辎重大營!一旦那裡起火,我等死無葬身之地矣!”
顔良渾身一顫,差點從馬上跌落下來,烏油油的大臉也變得一片慘白,猛地一拉缰繩調轉馬頭大喝道:“親衛勇士,快随我來!”
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距離辎重大營還有一段路程的時候,辎重營方向的大火就已經是沖天而起,火勢之猛讓數裡之外的顔良都能夠感覺到熱浪滾滾撲面而來。
“完了,一切,全完了!”
顔良目光裡滿是絕望的神情,失去了攻城器械,毫無希望攻破高聳入雲的元氏縣城;失去了糧草供給,正如郭圖方才所言,他們将會落入到死無喪身之地!
火借風威,風借火勢,聯營數裡的袁軍大帳已經是成為了一片火海。糧草軍械自不必說,更是有無數的袁軍士兵死于這場大火之中,一部分是因為火勢太猛無法逃生,但大部分都是死在了自己人手裡。顔良最為擔心的營嘯并沒有發生,但是驚慌之下袁軍士卒仍然避免不了自相踩踏。
唯一值得慶幸的,韓軍并沒有乘亂大舉來攻。但是即便如此,袁軍傷亡之數也是高達兩千餘人,幸存者也大多膽戰心驚,萬念俱灰,已然是全無戰意。
天色漸明,薄霧蒙蒙,袁軍大帳一片災難過後的景象。顔良虎目含淚,一臉茫然地看着模糊的元氏縣城。
在他的身邊,郭圖也是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他不過是一介書生,之前從未上過戰場,本以為讀過幾篇《孫子兵法》,就可以像留侯張良一樣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裡之外。卻萬萬沒想到,差點連自己的性命都丢在大帳之中。
顔良艱難地開口問道:“公則先生,如今我軍士氣已殆,銳氣全失,如之奈何?”
郭圖歎口氣道:“如實禀報,請求主公增援,除此别無他法。”
顔良不想就此認輸,可也不得不承認,郭圖所說的,是他們目前最好的選擇甚至也是唯一的選擇。
損折了副手焦觸,顔良隻能是親自指揮着全軍後撤十裡重新紮營,想來在這個距離,應該就聽不到那該死的戰鼓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