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有片刻的寂靜。

　　宿命是什麼，蒼鳳修沒有刻意去研究過。

　　但是，欽天監的預測幾乎沒有過出錯的時候，他雖然自負，卻還沒有自負到愚蠢的地步，他從來不會以為憑借一介凡人之力，能輕易更改天命。

　　況且，這些年既教導又輔佐皇帝，到最後卻是直接替了皇上處理朝政，他也累了。

　　“皇上早已厭惡了帝王之位，本王卻一直不願意放他自由，九年來，他痛苦，本王也疲憊。”蒼鳳修淡淡說道，眼睑微垂，遮去了眼底所有情緒，“既然如此，就由他任性一次吧。”

　　如果此時蒼聿雲待在這裡，聽到這句話一定活欣喜若狂，甚至是為此願意與他的皇叔徹夜談心一次，以纾解這些年心裡的郁悶，以及對他家皇叔由衷的感激之情。

　　沒有人比蒼聿雲更明白，這些年皇叔在他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他愧疚自責，哪怕始終無法做到皇叔的要求，但是這不會改變絲毫他對皇叔的感激與敬意。

　　可惜，蒼聿雲此刻沒有聽到。

　　他還在宮裡為了隐瞞他的計劃而提心吊膽，還在想着中元節之後，皇叔心裡是傷心多一些，還是震怒更讓人心驚一些？

　　而如果是青鸾聽到這樣一句話，心裡也必然會為之松下一口氣，而不必為了來日的東窗事發而選擇遠走邊境，或許，她會把更多的心思用來思索該怎麼吃了蒼鳳修這件事上。

　　可惜，她也沒有聽到。

　　一盞茶喝完了，欽天監監正大人淡淡提議：“王爺這段時間可以适當地做些安排，免得事情發生的時候，引起皇室的動亂。”

　　“有本王在，沒有人敢随意掀起動亂。”蒼鳳修面無表情地說着，壓根沒覺得這是個事兒。

　　蒼墨白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看蒼鳳修，又默默地看看欽天監監正大人，話到嘴邊，卻怎麼也不敢說出來。

　　一次的教訓，能讓他終生銘記。

　　關于江山易主一說，他已經許久不敢在蒼鳳修面前擅自妄言了。

　　欽天監監正被他看得如鋒芒在背，轉過頭，忍不住道：“墨王殿下有什麼問題要問老臣嗎？”

　　“……”蒼墨白一窒。

　　他能不能問，方才那句早做準備是什麼意思？

　　蒼鳳修說的“放他任性一次”，又是什麼意思？

　　其實心裡已經隐隐有底，隻是覺得事情來得太突然，完全讓人措手不及，所以，他有些惶然。

　　“那個……”蒼墨白輕咳了一聲，轉頭看着蒼鳳修，“有關九羅城祭司殿一事，需要我派人嚴密監控嗎？”

　　心裡暗罵自己沒出息，明明想問的問題不是這個。

　　“不必，”蒼鳳修淡淡道，“鳳老不是渾不在意嗎？這顯然證明，祭司殿是不足為慮的，不必把太多心思放在他們身上。”

　　鳳息點頭，“五百年前祭司殿元氣大傷，人們對于神靈的印象，已經随着時間推移而漸漸淡了，祭司殿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成不了什麼氣候。”

　　“鳳老，神靈真的存在嗎？”蒼墨白突然對這個問題産生了好奇。

　　鳳息笑了笑，面上再度浮現高深莫測的表情，“信則有，不信則無，但是很多時候，天命還是不可違的。”

　　這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蒼墨白默默看了他一眼，開始嚴重懷疑，這個人真的是外人面前莊重嚴肅的鳳監正嗎？

　　“如果沒什麼其他的事情，老臣就先告退了，欽天監還有許多事情等着老臣去做呢。”

　　蒼鳳修點頭，“辛苦鳳老跑着一趟了。”

　　“不辛苦不辛苦。”鳳息躬身，态度端的是無比恭敬，語氣誠摯得聽不出一絲不甘願，“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況還隻是區區跑一點路而已。”

　　蒼鳳修嘴角一抽，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老臣告退。”

　　說罷，規規矩矩地躬身退到了門邊，才轉身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蒼墨白見狀，心裡忍不住腹诽，太能裝了。不過，最後一句話顯然似乎隐含深意，鳳老這是在……告訴他答案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他方才是知道他心裡想問什麼的？

　　确定了心裡的猜測，蒼墨白突然間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慶幸嗎？有生之年能夠看着一個真正的王者君臨天下。

　　慶幸之餘，卻還有更多的疑問盤旋着腦子裡，沒有得到解答。

　　他潛意識裡覺得，不可能僅僅因為鳳老的天命一說，這位隻知有責任卻從來沒想過要坐上龍椅的七皇弟，會突然改變主意。

　　一定還有别的原因……

　　蒼鳳修拿過案上一本奏折，淡淡道：“金羽，青鸾的客人離開了沒有？”

　　門外傳來金羽恭敬的聲音：“已經離開了，那個侍衛長被郡主打傷了。”

　　蒼鳳修挑眉。

　　“因為他對主子不敬。”金羽明明站在門外，卻似乎能準确料到主子的疑問，立即附上簡單的解釋。

　　蒼鳳修靜了一瞬，淡淡點頭，“下去休息吧，本王這裡不用伺候了。”

　　門外卻不再有回應，蒼鳳修挑眉，“本王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屬下聽到了。”金羽低聲答，“但是，主子不休息，屬下不敢去休息。”

　　“與本王較勁？”蒼鳳修眉宇間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嘴角輕勾，“是誰的主意？”

　　不用想也知道，除了青鸾，應該沒有其他人了。

　　金羽以前何曾有這樣的膽量？

　　金羽沒有說話，顯然是不想出賣某人。

　　“既然不想休息，三天之内，都不必休息了。”蒼鳳修淡淡說了這麼一句，就不再理會了，将桌上的奏折以極快的速度整理批閱完。

　　門外又傳來金羽低聲的一聲“是”，蒼鳳修也理所當然地忽略了。

　　“你要回去休息嗎？”蒼鳳修擡眼，看着還站在眼前的蒼墨白，“如果也不需要休息，可以和金羽同樣待遇，本王很樂于成全你。”

　　蒼墨白嘴角一抽，默默躬身，“那我先回去了。”

　　三天不休息沒什麼，但是惹怒這個無情的七皇弟，卻絕對不是他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