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着回到未央宮，月流殇心裡的懷疑，在看到四王表情的那一刹，瞬間轉化為确定，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四王，質問的聲音飄忽，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你們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早就知道了，卻獨獨瞞着他一個人。

　　四王沉默，各自臉上閃過頹然之色。

　　然而，月流殇卻覺得這樣的愧疚真是虛僞，眸心流露出嘲諷悲涼的色澤，他冰冷地咬牙：“為了解主上身上的毒，你們就這樣毫不心軟地舍棄掉青鸾？”

　　他們有沒有問過主上同不同意？

　　舍棄青鸾？他們誰也沒有這麼想，隻是……在生死面前，如果隻能活下一個，他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主上……

　　“流殇。”夜無籌抿唇，臉色蒼白地開口，嗓音略顯幹澀，“這是皇後娘娘自己的抉擇，而且……國不可無君，你該知道孰輕孰重――”

　　“本座不知道！什麼叫自己的抉擇？你們不是人嗎？為什麼不阻止？！”月流殇怒吼，陰冷的眸光從眼前四人身上一一掃過，冷酷的聲音如同被徹底失去理智的獅子，充滿着嗜血卻無能為力的暴躁，他一字一句，仿佛泣血一般森然說道：“本座隻知道，青鸾與主上相愛至深，青鸾可以為了主上去死――同樣，主上也照樣可以做到，今日青鸾以自己的命換主上的命，很偉大是嗎？英勇無雙是不是？明日主上安然無恙，卻要承受失去青鸾的痛苦，這對于主上而言公平嗎？你們太自私太冷血了！夜無籌，他們三個且不說，你呢？！與朱雀成親幾年了吧？如果今日易地而處，你性命攸關之際，是不是也希望朱雀舍命救你一次？”

　　夜無籌一瞬間臉色劇變，臉頰急促地抽搐了一下，僵立當場，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易地而處……易地而處……

　　如果當真易地而處，他甯願自己死，也絕不可能同意朱雀這麼做！

　　夜無籌眼前浮現主上沉痛驚怒的神色，心底蓦然一震，眼底劃過後悔與愧疚，從來做事沒有後悔過的朱雀王，生平第一次感到自責懊悔，頹廢地靠着牆滑坐在地，怔怔無言。

　　就算是現在想阻止，也是來不及了。況且……他與主上，怎能相提并論？主上肩上，擔負着蒼宇皇朝的真個天下……

　　舒問見狀，眼眶發熱，蓦地轉過頭去，将臉埋在掌心，無聲落淚。

　　青鸾……

　　曾經埋藏在心裡的那些情愫，此時盡皆化作無邊無際的蝕心之痛，仿佛心頭一塊血肉被生生剜去，鮮血淋漓，痛徹心扉……如果可以選擇，他也一定不願如此，如果可以選擇，他甯願用自己的一條命，換來主上與青鸾一輩子的相守……

　　然而，現實總是如此殘忍。

　　如果兩個字，是多麼難以實現的奢望？

　　冰冷地吼完了一通，月流殇一時之間除了惶恐不安，也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這麼長時間過去了，該發生的事情，隻怕已經發生了，他們怎麼阻止？

　　青鸾既下定了決心，隻怕……也不會給他們阻止的機會吧？她一向就是那麼我行我素，從來不顧忌他人的感受……沒想到，這一次依然如此。

　　沉沉歎了口氣，隻覺心口悶得難受，像是一塊巨石壓着，讓他們齊齊透不過氣來，這些平素跺跺腳就能震動一方的男人們，此時全部無助得像個孩子。

　　踏着夜色而來的蒼墨白看到這一幕時，足足呆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僵硬地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什麼事能讓堂堂四王，和聞名天下的霁月山莊莊主，同時露出這副頹然絕望的表情？

　　天塌下來了？

　　沒有人理他，蘇煜和墨不赦靠在亭台的廊柱旁，神色怔然，臉色皆透着從未有過的黯淡。

　　舒問一個人倚在牆角，雙手抱膝，低垂着頭，像個無助的少年。

　　月流殇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然而，蒼墨白卻沒有錯過他眼底狂亂翻湧的情緒，以及掐得死緊的掌心，已經開始從指縫中滲出了血迹。

　　因着這些發現，蒼墨白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他，幾乎就已精準地猜到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除了天塌下來，還有什麼事能讓他們這樣？

　　而宮裡的天……

　　一陣蹒跚虛浮的腳步聲匆匆而至，蒼墨白僵硬地轉頭，看見了拎着藥箱趕來的洪太醫。

　　現在已經夜半三更，守歲的群臣已經全部出宮回府，太醫院的首尊，卻到現在還沒有休息，甚至匆匆趕到未央宮來……

　　蒼墨白表情僵硬地站在那裡，喉嚨裡似乎凝聚了千言萬語，卻偏偏一個字也問不出口。

　　夜無籌很快就發現了去而複返的洪太醫，擡眼之間，怔然不解地道：“洪老怎麼又回來了？”

　　“老夫放心不下……”洪太醫說着，眉頭緊鎖，似是憂慮滿懷，又似懷抱一絲希望，“稍後若是有什麼意外狀況，老夫還可以盡一點心力。”

　　意外狀況？

　　夜無籌鎖眉不解，是指主上，還是指青鸾？

　　蒼墨白腳步猶如千斤重，一步一步緩慢地走過來，面無表情地道：“這裡是皇後的未央宮，現在待在寝宮裡面的人……是皇上和皇後？”

　　洪太醫轉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才無聲地點頭。

　　周遭氣氛太過壓抑，讓人神經都繃了起來，蒼墨白沒有再說話，不管心裡猜到了什麼，或者懷疑什麼，此時對蒼墨白來說，也沒什麼好問的，就算得知了答案，又能怎樣？不過是多一個人絕望不安而已。

　　然而，蒼墨白卻忍不住擡頭，望着遠方沉沉漆黑的天際，心裡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該是喜氣洋洋的日子，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不好的事情？

　　珠簾拂動的聲響在耳邊響起，伴随着一陣幾不可察的腳步聲，或站或蹲的幾人凜然一驚，瞬間站起了身，眸光瞬也不瞬也盯着眼前的朱漆華貴的殿門，眸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忐忑惶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