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靜靜地聽着，心下雖震撼，卻又覺得，似乎并不該那麼訝異。

　　擡起頭看着畫像上的兩個人，隻這麼看着，就隐隐産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錯覺，仿佛這兩人隻要還活在這人世間，那麼隻要是他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得到，并且，不費吹灰之力，信手拈來。

　　“從十四歲到現在，本王每次感到力不從心之時，都會來這裡待上一個時辰――看着先祖的畫像，想着他彼時謀算天下猶如遊戲一般潇灑從容的姿态，心裡每每生出的敬畏，總是讓本王不自覺地忘卻疲憊與沮喪。”平靜的語調略微顯得低沉了些，蒼鳳修的嗓音裡，隐約能聽出幾分歎息的意味。

　　略微偏首，他嘴角微揚，帶着點自嘲的弧度，“丫頭，你是不是突然發現，本王其實也很脆弱？”

　　脆弱個毛。

　　若不是這裡是聖地，青鸾幾乎要将這句話脫口而出了，不過，即使忍住了，她還是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淡淡道:“人總有脆弱的時候，你又不是神。”

　　“對，本王不是神。”蒼鳳修輕聲歎息，“所以本王也有軟弱的時候，隻是為了蒼氏社稷，不能讓任何人看到本王的軟弱。”

　　青鸾其實很想說，一個十幾歲的小屁孩，在正常情況下本就是該依偎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紀，他十四歲就獨自撐起了蒼氏皇族的偌大江山，并且近十年下來沒有讓任何人動搖到社稷的根基，在許多人眼裡，這已經是神魔化身一般可怕了。

　　這樣如果還叫軟弱，她當真不知道什麼樣的叫做強者了。

　　當然，此時此刻，蒼鳳修并不需要這樣無意義的安慰，所以，青鸾隻是體貼地保持着沉默，聽着蒼鳳修聽不出情緒起伏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五百年前，天下九國鼎立。”

　　青鸾想，那真是一段早已經久遠得褪了色的年代，五百年，按照正常死亡來講，也夠一個人投胎轉世至少七八次了。

　　五百年的時間，蒼氏皇族已經換了多少個皇帝？是什麼樣濃烈的色彩，讓他對五百年前的人抱以如此虔誠地敬仰？

　　這一刻，似乎外面的世界都成了虛無，隻有蒼鳳修好聽的磁性嗓音在耳畔環繞，青鸾安靜且認真的聽着，沒有絲毫不耐煩，反而是帶着濃重的興趣。

　　她知道，從此刻開始，她與蒼鳳修之間的關系……不一樣了。

　　雖然蒼鳳修什麼也沒說，但是她能感覺得到，他們不可能再回到之前所謂的收養關系，從此之後，對于鳳青鸾來說，蒼鳳修便隻是蒼鳳修，不是義父。

　　而對于蒼鳳修而言，鳳青鸾也隻是鳳青鸾，不再是義女。

　　畫像上顯然有着離奇故事的兩個人，青鸾表示，真心想知道他們曾經的傳奇經曆。

　　“本王自打有記憶開始，心裡唯一崇敬的人，存在于本王記憶中長達二十多年之久的，隻有蒼氏先祖昊帝陛下。”

　　“蒼氏皇族有一本專門記載昊帝一生傳奇的史書，但與曆代皇帝喜歡把豐功偉績昭告天下的習慣截然不同，這本史書除了蒼氏嫡系子孫，在當朝皇帝眼裡有資格繼任皇位的皇子，才可以閱覽――這是昊帝陛下留下的旨意，任何人不能違抗。”

　　青鸾尚未聽完，就已然明白，這位昊帝陛下……或許是影響蒼鳳修一生的關鍵。

　　“昊帝十一歲時已修得一身冠絕天下的武功，後用了十一年時間走遍了天下九國，文治武略，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他是天下絕無僅有的曠古奇才，是亘古以來唯一的傳奇帝王，也是數千年以來，唯一一個以自己獨特的方式，诠釋了天下之大唯我獨尊這幾個字真正含義的男子。”

　　沒有誇張的修飾，也沒有過多的詞藻點綴，隻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已經足以說明這位帝王的不凡之處。

　　“兵不刃血，使得天下歸一。”

　　這句話說的輕松，誰都會說，可古往今來，誰能做到？

　　一将功成尚且萬骨枯，更何況是一個帝王的霸業，那是屍骨成山堆積起來的通往至尊寶座的階梯。

　　這位傳奇的帝王能不損一兵一卒使得天下歸一，在所有人看來或許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青鸾相信，并且打心底裡敬佩。

　　“本王十四歲時接任了帝師與攝政王兩職，因衆多宗親不服，下令斬殺了兩位皇族長輩，以及他們麾下所有參與了叛亂的府兵，才短暫地震懾了其他蠢蠢的野心。”

　　“皇上年紀小，帝師的職責就是教導皇帝，本王那時白日處理繁忙的政務，晚上還每每流連在禦書房，陪着皇上一起成長，常常感到力不從心……”

　　太子驟逝，先皇垂垂老矣，沒有人想到他會讓兩個乳臭未幹的孩子接下偌大的江山社稷，便是連蒼鳳修和蒼聿雲自己，也渾然沒有料到。

　　所以，始料未及之下，連緩沖的時間都沒有，先皇駕崩，皇族驟亂，在一片野心叫嚣聲中力挽狂瀾的蒼鳳修，所有人隻看到了他當機立斷斬殺大臣，隻看到他不知疲累清冷如雪的身影，而沒有人看到他連續七日從金銮大殿輾轉禦書房，片刻不得歇息之後的精疲力竭。

　　“隻一群倚老賣老的朝臣，與一個十歲的小皇帝，就能讓本王夜夜不得安睡。”蒼鳳修淡漠的嗓音裡出現些許裂痕，他輕笑了一記，因回想起過往而覺得有些自愧，“丫頭，你不知道，昊帝陛下十一歲那年獨自離開皇宮之際，身邊僅僅跟着一個少年，可十一年的時間，他親手教導出了名動天下的心腹戰将，一手調教出戰無不勝的紫衣鐵騎，建立起掌控着天下經濟命脈的霁月山莊，造就了蒼宇皇朝四方之王之其三，甚至，還遊刃有餘地暗中掌控着蒼氏皇族的興盛。”

　　這幾件事，其他人隻要做到其中一件，就足以讓人敬佩有加了。

　　蒼鳳修淡淡一歎，“本王這些年做的，跟昊帝陛下比起來，根本就是冰山一角，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