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你了。”恭郡王看着小徐氏這幅受了大罪的樣子,心裡憐惜不止,對周煄更加厭煩了,為着他一點小事,自己這個當爹的被叫去大明宮受了陛下訓斥,太子也在一旁看着,更讓他難堪。其實皇帝對周煄關愛有限,隻是原配嫡子意義重大,皇帝有敲山震虎的意思,這才顯得對周煄重視,主要還是為了太子。
小徐氏把褲子放下,掩蓋傷處,揮手讓人退下,一邊招手讓恭郡王坐在她身邊,一邊道:“蒙王爺憐惜,妾身恃寵而驕就不起身了。”
“好好歇着,你我夫妻一體,這麼見外做什麼。”恭郡王坐過去,一手攬了小徐氏的腰,一手就要去卷褲腿,小徐氏趕緊攔住。
“剛剛沒看清楚,讓我看看傷得如何了?”恭郡王道。
“别,别看,醜得很,我隻想在爺心裡一直都是美的。”小徐氏羞紅着臉道。
“不醜,一直都是美的。”恭郡王堅持把褲腿卷起來,看着紅腫青紫的膝蓋,歎息道:“委屈你了,母妃也太狠心了。”
“不關母妃的事,是我做錯了,母妃教導我呢!也沒讓我跪在金磚上,母妃備了蒲團,可見她老人家心裡還是心疼我,心疼王爺的。”
“怎麼就心疼爺了?”
“母妃心疼我,還不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小徐氏笑道。
“還是你大度,爺知道你受了委屈,日後再不讓你受罪了。”恭郡王心裡感動,對母妃沒有怨言,對自己又貼貼賢惠,比徐氏強出幾座山去,比惹事的周煄更是強百倍不止,所謂賢妻該當如是啊。
“有爺一句話,我就知足了。”小徐氏低頭靠在恭郡王懷中。
事實證明小徐氏能坐穩王妃的位置自有其本事,她也許在大事眼光上差了一些,可籠絡男人的手段高明,很多時候,女人隻要具備這樣的手段,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
一道聖旨給恭王府帶去的震動周煄不得而知,但看來接人的奴仆矮八度的頭顱就知道自己這步棋走對了。周煄也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達成目标,他現在擔心的反而是周俦那邊了。
病來如山倒,莫管家沒等到周俦請來蘭亭禦太醫,就已經病得下不了床了,若不是周煄偷偷送過來的人參掉命,現在莫管家已經是死人了。
“莫管家,莫管家……”周俦握着莫管家幹枯的手流淚,半個月前還康健有力的手臂,如今瘦的隻剩一把骨頭,皮膚松垮垮的覆在上面。
“少爺……”
“我在,我在。莫管家你别怕,我已經打聽清楚了,蘭亭禦太醫最擅内科,我馬上去請他來,你肯定沒事兒的。”周俦急沖沖道,就要撒腿去請人。
“少爺,沒用的,治的了病治不了命,能有福氣躺在床上安心睡過,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莫管家勸道,他多少弟兄要麼被敵人殺死,要麼背叛被自己人殺死,要麼為了保密自盡,他能活到這個歲數,還有面前流淚的少年為他哭泣,已經了想不到的福氣了。
“什麼福氣,我想你好好活着,我要你好好活着!”周俦氣急,如果覺得死亡是一種解脫,那定然是活得太辛苦了,恭郡王是什麼樣的人,居然讓屬下覺得去死是福氣。“我這就去恭王府找他,他一定能派太醫過來!”
躺在床上的莫管家大吃一驚,硬生生從床上做起來,狠狠拉住周俦的手道:“你知道?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莫管家,莫管家,你放松,你放松。”周俦抽不出被拽得生疼的手,隻得用右手拿了靠墊讓莫管家靠着,口中不斷安撫:“莫管家,放松,我知道,我慢慢給你說。”
莫管家撐着一股勁兒拉住周俦,松勁了自己就沒力氣,倒在靠墊上,眼睛卻緊緊盯住周俦,非要求一個答案不可。
“這兒離西山寺又不遠,恭郡王府的三公子就在西山寺守孝,我碰到有什麼稀奇的。”周俦淡淡道。
“三公子告訴你的?不可能,他怎麼會知道,王妃都不知道。”
“不知道還不能查嗎?”周俦低着頭道。
“不可能,此事隻有王爺、徐大人和我知道,再沒有經第四人的手,略微知道消息的人都被滅口了,難道是徐大人告訴三公子的?”莫管家怎麼也想不出是哪裡出了纰漏,這是恭郡王府的大秘密,這事能洩露,其他事呢?
周俦略放松,他有意試探果然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我也不知我哥是如何知道的,反正我一見他就覺得以前見過,心裡有種無來由的信任感,說話做事心有靈犀,不管我說什麼,他總能接出下一句。這樣的人,就算不是兄弟,也勝似兄弟。”
“到底是血脈相連啊。”這話莫管家信,尤其他們還是雙胎,自古雙胎之間就有玄妙的聯系。
“所以您别怕,我肯定能找蘭太醫來治好你的病。”周俦安慰道。
“好不了的,我知道,我一個将死之人有何要緊,要緊的是少爺你啊!”莫管家對恭郡王忠心耿耿,對一手帶大的周俦視如親子,如何會不為他打算。“本想我去了,少爺便孤苦無依,王爺能多憐憫一分,少爺日子便好過十分,如今……你既然知道了,可有打算。”
“再多打算也與恭郡王府無關了。”周俦按下驚訝起身的莫管家,解釋道:“他既讓我背負了外室子的名聲,就何嘗把我當親兒子看呢。莫管家知不知道我哥哥為何在西山寺一住三年,長在身邊的兒子尚且如何何況我呢?”
“少爺别灰心,王爺是對王妃有些心結,你們是親父子啊,打斷骨頭連着筋,父子哪兒有隔夜仇……”莫管家苦口婆心,隻是怕周俦過苦日子罷了。
“不說這些了,我去找太醫來。”周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少爺……”莫管家知道周俦是個有主意的人,他要死了什麼都看不見了,隻放不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罷了。“我隻怕少爺孤苦伶仃,如今你與三公子相認,我就放心了。你不願與王爺相認也由得你,隻一點少爺千萬要應我。”
“你說。”
“考個功名吧!”莫管家歎息:“不管以後少爺想幹什麼,都少不得功名護身,就算不入朝為官,也考個功名吧。”莫管家還記得周俦要當個雕刻家的豪言壯語。
“嗯,我知道,我會的。”周俦不是不通世俗的,功名他會考的。
“枕頭下放着銀票和下人們的賣身契,金銀古董都在庫房,鑰匙也在枕頭下。平日裡我資助的幾個秀才少爺是知道的,你若考取功名,可請他們結保。家中護衛丫鬟具是可靠之人,沒人知道少爺與王府的關系。家中田莊隻有一個,足夠維持少爺的開銷。少爺還未成丁,少不得有人來打秋風占便宜,王府的關系不能說,老奴也與縣令公子有恩,可庇佑少爺一時……”莫管家隻覺人之将死,絮絮叨叨想把事情都交代清楚,想把自己一輩子的人生經驗都傳給周俦。
“放心,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我最随遇而安一個人,你還不知道嗎?”周俦吸緊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流的太兇。
“放心,放心,我家少爺天資卓著,怎會過不好……”這樣好的人才,合該是皇家人才對,怎麼就淪落成這樣?正妃嫡出變成了外室子,隻與他這一介奴仆為伍。
莫管家說累了,慢慢睡過去,周俦趕緊抽出手,去請蘭太醫,他知道這事兒奴仆辦不成,隻有他親自去。
還沒走出大門,守着莫管家的小幺兒就左腳拌右腳慌張撲到他身前:“少爺,莫管家去了……”
周俦很詫異自己的鎮定,沒有天旋地轉也沒有眼前一黑,他鎮定的跑回去,試探莫管家的鼻息,又哪裡還有什麼鼻息,摸不到脈搏,更摸不到心跳。周俦直愣愣得坐在床邊,不明白世界變化怎麼這麼快,他都想到辦法請蘭太醫出手了啊?
整個家中的下人都是莫管家買回來的,知道莫管家對少爺的意義,看周俦傻了,跑去報信的小幺兒也吓住了,哭着道:“少爺,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吧……”
“有什麼可哭的,哭給誰看?”周俦面無表情,再多的眼淚在莫管家面前就流幹了,現在誰又憐惜他流淚呢?周俦默默為莫管家整理遺容,吩咐人把做好沖一沖的壽衣拿過來,親自給莫管家穿上,又讓人去布置令堂。
周俦拿了自家的戶籍去縣衙,莫管家雖自稱老奴,可在戶籍上他是良民。周俦去衙門消戶,并把自己的戶籍改在莫管家名下,從此他就是莫愁了。莫管家于縣令有交情,周俦能說會道,很快就把戶籍更改辦好了。周俦又去拜訪幾位秀才,通知喪訊,并請幾位為他結保書,他準備參加三年後的秀才試。
忙過了這些,周俦才回到自家小院,換了麻布孝衣,以子嗣禮為莫管家守孝,靈牌上寫的是先父考之靈位,戶籍上登基的是莫愁,莫愁從今真的隻是莫愁了。
七天停靈一過,周俦讓莫管家入土為安,又遣散了大部分奴仆,以睹物思人傷心難處為由賣了那座院子,上西山寺守孝去了。
等到下月該彙報周俦情況的時候過了,莫管家人沒來,書信也沒來,恭郡王派人一查,才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不姓周了。
“媽的,西山寺和本王犯沖是吧!”恭郡王怒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