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裡春光日盛,高誠與溫百草悄無聲息的結成了夫妻。成婚的當日,除了請謝璇過去喝喜酒之外,并沒有半個賓客——就連溫百草在霞衣坊裡相交甚好的掌櫃和幾個繡娘都沒驚動。而高誠又是冷厲的性子,即便在京城多年,也極少交什麼朋友,這場成親更是兩人心照不宣的安靜,安靜而溫馨。
謝璇喝罷喜酒,瞧着高誠與溫百草對坐在庭院裡,眼睛忽然有些濕潤。
就算磕磕絆絆,有情之人到底是走到了一起。
她忽然很想念韓玠,像是将心裡掏空了一塊,空落落的。
回到明光院後便将枕頭邊精心收着的書信拿了出來,那上頭是韓玠報來的平安,而齊忠每三日的禀報裡,偶爾也會摻一些韓玠的消息。他已經到了雁鳴關,開始整頓軍務,他跟她講路上的見聞,說雁鳴關外的二月還是滿目荒蕪,不見半點綠色,他說給謝璇找了她喜歡的五彩石,正叫人送往京城……
仿佛他并不是去整頓軍務,而是去給她搜羅奇珍異寶一樣。
三月底的時候,韓玠安排好守關事宜,調撥一萬雁鳴關内臨近廊西的精銳,向雲麓山進發。他寫信的時候明顯添了焦慮,不像最初那樣有閑情逸緻的給謝璇搜羅玩物,他必定是碰到了很多需要費神的麻煩。
謝璇将信壓在枕邊,指尖觸到身側的空空蕩蕩。
四月初七,浴佛節的前一日,謝家派了家仆來報訃聞,說謝老太爺殡天了。
彼時謝璇剛聽完齊忠的禀報,聽見這消息的時候,身子微微一晃——忽然就殡天了?二月裡她特意過去瞧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來人跪在地上,滿面哀戚,“老太爺原本身子骨極健朗,前兩天進山遊玩時不小心摔着了,沒能挺過去。還有老夫人,在照料老太爺的時候也沒撐住,已經病倒了。”
謝璇默了許久,叫來王府長史,安排吊唁等事。
謝老太爺的喪事辦得中規中矩,他從前也有過些門生,謝缜和謝缇在官場上也有些往來的朋友,且恒國公府雖然風評一向不大好,卻是正得聖寵的婉貴妃的娘家,是以吊唁的賓客來來往往,哀戚的喪音傳遍。
謝璇到達恒國公府的時候,隻能看到滿目凄慘的白色帳幔。
家仆們各自服喪,在門口迎來送往,見到謝璇和謝珺結伴同來時,便哭着迎入靈堂。
姐妹倆自出嫁後就極少能回家,謝珺是受老太爺親自教導長大的,感情自是格外親厚,即便努力克制着情緒,到了靈堂看到棺木香燭,到底是痛哭失聲。
喪事一連辦了七天,姐妹幾個齊聚,就連平常甚少出現的謝敏都不遠千裡的趕來,服喪之外又陪着病得難以起身的謝老夫人,眼淚就沒有斷過。老太爺膝下就兩個女兒,婉貴妃謝绨是不能出宮的,隻派了身邊器重的太監和宮女們前來,極盡哀榮。
出殡的那天下了場小雨,次日便又放晴,因謝老夫人還纏綿病榻,阖府上下才送走了老太爺,不敢讓她再出什麼差池,于是婉貴妃派了禦醫守在榻邊,謝璇和謝珺也每日過來看望。
謝璇這裡還要兩頭奔忙——
婉貴妃除了剛生下五公主的時候得以出宮省親之外,這麼多年居于深宮,就再沒機會出來。往常想念家人,也是宣謝老夫人等人入宮說話,若要見老太爺,那還得元靖帝首肯,才能接見。多年宮牆分割,老太爺一朝故去,婉貴妃的傷心是顯而易見的,加之老夫人又病倒,謝璇每隔一日便入宮給婉貴妃請安,同她說說老夫人的近況。
聽自家人報來的訊息,總歸比宮人們的回禀更叫人踏實,婉貴妃這兩天格外愛留下謝璇說話,一說就是半天。
從小時候謝府的榮寵到這些年的敗落冷清,婉貴妃見證過祖輩的輝煌,也瞧見了如今的衰微,傷心之餘,便隻能囑咐謝璇,“澹兒是個好孩子,我聽說他在國子監裡讀書,才學也是極好的。你平常也要多看顧他,等信王回來,也叫他跟信王學學——信王在政事上的遠見卓識,就連皇上都是贊不絕口的,澹兒跟着他能學到東西,将來咱們府上,也就隻好指望他了。”
“澹兒在監中很用功,打算明年參加秋闱,父親先前也和國子監中諸位大人來往過,諸位大人對澹兒也都滿口稱贊。”
“明年的秋闱?”婉貴妃皺了皺眉頭,“明年他也才十六歲,不知準備得可妥當?”
謝璇便道:“我也擔心這個,可澹兒不願意耽誤時間。要是錯過了這次,下回就是十九歲才能參加秋闱,他不願意虛耗時間。”她寬慰似的解釋,“澹兒自進了國子監之後進益飛快,其實十七歲的進士也不是沒有,他也想早日得了這個身份,到翰林院裡曆練,早點撐起家業罷了。”
婉貴妃蹙眉,“他倒是懂事。”
謝璇微微一笑。
能不懂事麼?從那年發現烏頭之事後,謝澹便已明白了姐弟倆在府裡的處境,不能指望謝缜庇護什麼,謝澹是憋着一股勁要早日掙個功名出人頭地的。府裡的榮寵華而不實,他想要給兩個姐姐更加穩妥的倚靠,就要讓自己更加強大。
在國子監裡刻苦用功,跟着唐靈鈞和韓玠學功夫強身,時常到韓玠和許少留跟前旁聽政事,他雖才十五歲,卻比同齡的孩子成熟許多。
提到謝澹,難免又說起了五公主。她已經十四歲,明年即将出降,此時已經在宮外建府獨居,叫婉貴妃時常挂心。
閑談的話題繞來繞去,還是又回到了恒國公府,婉貴妃話裡話外全是擔心,“父親這一去,公位就要到你父親那裡去。我前兒聽着他似乎已無心政事,就算是在刑部挂着職,也不甚用心。那麼大個府邸,老夫人又病着,真真是叫人懸心。”
“好在還有三叔和三嬸幫襯,有娘娘在宮裡,隻要府裡太平,外頭也不至于出什麼亂子。”殿裡隻有親近的姑侄倆人說話,謝璇便上前給婉貴妃添茶,“我聽着父親的意思,他似乎不打算承接這個位子了——澹兒翻過年就滿了十六歲,是可以承爵的年紀。他想把家事直接給了澹兒,将來澹兒進了朝堂,也能多些便利。”
對于這個扶不起來的二哥,婉貴妃總是有些埋怨。
然而埋怨也無濟于事,謝老太爺膝下三個兒子,老二謝纡心術不正,老三是庶出,謝缜居嫡居長,雖沒什麼才幹,性子也荒唐怯懦,卻也算是無功無過,勉強能夠接手家業。如今他要把這擔子直接壓給謝澹,雖有逃避之嫌,對于謝澹而言,也未必完全就是壞事。
“若是澹兒接了家業,往後你和信王,還有珺兒就要多幫襯了。”婉貴妃道。
謝璇自然會幫襯,同胎而出的弟弟,天底下唯一感情親近的血脈至親,如果她不幫謝澹,還有誰能幫他?
從前韓玠為了避嫌,跟婉貴妃的來往不算太多,婉貴妃也知元靖帝的性子,即便謝璇是内侄女,平常也不會特意照拂。也就隻有在這個時候,老太爺殡天,骨子裡流淌的血液和藏在心底的感情勝過宮廷内外明哲保身的理智,婉貴妃難得的直白點撥,“信王的才幹有目皆睹,隻是身份上稍稍尴尬了些,叫皇上都無可奈何。外頭那些話也不必放在心上,皇上就算要扶植思安,将來的權柄,也不會真正的交給外戚。到時候隻要他肯照應,澹兒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你當王妃的,要把握好分寸。”
謝璇點了點頭,“我明白娘娘的意思。”
“不是我心狠,段貴妃要拿側妃的事情來為難,想挑撥皇上對信王的器重。信王的固執我前所未見,也沒法跟他說,璇璇你應當明白,這些細枝末節上,沒必要死磕。”
謝璇微微擡眉,緩緩點頭,“娘娘放心,我明白。等信王回來,我會說給他聽。”
——如今後宮之中,除玉貴妃深鎖宮門不欲踏足是非之外,就屬婉貴妃和段貴妃最得盛寵。看元靖帝的意思,将思安立為太孫是遲早的事情,皇上如今所做的,不過是權衡傅家跟韓玠之間的輕重。婉貴妃是謝璇的姑母,兩人之間有恒國公府牽線,将來若韓玠得勢,婉貴妃憑着這層關系都能壓住段貴妃。朝堂與後宮從來不曾分開過,兩位貴妃憑借對将來局勢的判斷鬥法,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謝璇站起身來,深深行禮,“貴妃娘娘當年對璇璇的照拂,這兩年對信王的提點,我們都沒齒難忘。”
“說什麼見外的話,”婉貴妃一笑,“我們原本就是一家子。”
*
朝堂之上,傅家愈來愈得重用,廊西的戰報也一封封的遞到了元靖帝的案頭。
五月初的時候韓玠率軍抵達雲麓山附近,與當地勉強集起來的守軍會和,奪回了被山匪嚣張占領的兩座城池。随後慢慢向前,一步步向雲麓山逼近,路也越走越難。
雲麓山地形複雜,加之山匪盤踞多年,早已建成了極強的防禦工事,且山巒疊嶂,如同宮殿裡厚重的帷幕,一層隐着一層。山匪雖沒有庸郡王或者越王這個指靠,卻妄圖借山勢地利盤踞,借着地形之變設下關卡埋伏,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即便丢了一個山頭關隘,往後撤退,又是一層屏障。如此九疊十八嶂的打下去,韓玠想要徹底剿滅這些山匪,卻也不是易事。
謝璇聽着齊忠的回禀時,也是日日心驚。
恒國公府的爵位由謝缜上表後傳給了謝澹,元靖帝那裡倒也沒什麼異議,禦筆一批,由謝缜暫領事務,準許謝澹年滿十六之後襲爵。而謝澹往信王府來看望姐姐的時候,也深感任重道遠。
“府裡的家業這些年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十五歲的少年神色嚴肅,“二叔那裡坐吃山空,雖是分出去住的,到底也沒分家,掏出了不少的虧空。老太爺上了年紀畢竟不能照顧周全,父親對這些事又不夠上心,底下人心懶散怠慢,境況一年比一年差。姐姐,将來入仕為官,少不得還得銀錢打點,這兩年我恐怕還得分神,在家業上費些功夫了。”
——恒國公府上下無人可以訴說這些艱難,也隻有到了自幼相依的姐姐跟前,他才肯吐露。
謝璇便道:“好在房産地契都還在手裡,這些事隻要肯花力氣去管,總有轉圜的餘地。你明年要進秋闱,這個保準沒什麼問題,要緊的是後年的春闱,那才是見真章的時候。你這個年紀閱曆,不能說求個金殿禦賜的狀元探花,榜上名次靠前一些,将來也都便宜。所以這事不能荒廢,還是要當頭等大事。”
“我明白,家業是錦上添花,這才是根本。”謝澹逐漸長大,眉眼依舊與姐姐相似,隻是謝璇在于嬌麗,他則是俊美,恐怕再過兩年,就該是京城裡風姿翩然的玉面郎君了。
謝璇瞧着弟弟,也覺欣慰,“你還是好好準備秋春兩試,家業的事情我來給你尋個靠得住的人。祖父身邊的管事畢竟上了年紀,鎮不住下面的人,還得要個年輕有本事的來幫襯着你。老太爺這一去,父親就得丁憂在家,這一年裡又不能像從前那樣,這些事上,他也該花點心思了。”
隻有一件事叫謝璇擔心。
謝澹如今正十五歲,才剛到了說親的年紀,就碰上為老太爺服喪的事。他明年參加秋闱的事雖不會受此影響,到底要兩三年後才能張羅親事,要等成親,就是二十出頭了。到時候若是老夫人再出個什麼岔子,那可就真是雪上加霜——
即便謝澹丁憂後能在韓玠的安排下順利回到朝中,親事又得拖延了。
然而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韓玠和唐靈鈞都不在,謝澹用過午飯,就先走了。
謝璇隔幾日再入宮去給惠妃、婉貴妃請安的時候,元靖帝也在那裡。老皇帝從前雖聽婉貴妃提過謝家的那對龍鳳胎,卻從沒見過謝澹,在謝缜遞上折子之後召見了一回之後,對那俊美的少年印象深刻,見到謝璇,還特地提了兩句謝澹的事情。
他如今時刻帶着思安,哪怕來到婉貴妃的宮裡,也把思安報過來。
小皇孫身邊沒有爹娘,就隻有他時時親近,自然也黏着他,爺孫倆和樂融融,謝璇卻忽然想起了陶妩。
她目下已經被送出京城,到極遠處安置。陶從時和高陽郡主不敢露出馬腳,這半年來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京城,日日哀戚——确實應該哀戚,原以為把女兒嫁給太子,能掙個好前程,誰知道世事折轉,她雖誕下了皇孫,卻已成了個“死人”?
從此後山長水闊,除非整個朝堂天下徹底改頭換面,否則陶妩就隻能老死在異鄉,永無歸京之日。如此兩地分隔,高陽郡主哪能不傷心?
出宮後特地去看望高陽郡主,她比前陣子更加憔悴,即使有陶媛在身邊陪着,也總悶悶不樂。
*
夏盡秋至,廊西那邊的捷報一封封的遞入京城。
至八月中旬的時候,大勝的捷報也終于送到了元靖帝的案頭。困擾了将近一年多的匪患徹底剿除,元靖帝龍顔大悅,當着禦書房内衆臣子的面,贊賞信王機勇果然,才幹卓著,可堪大任。
而這個時候,謝璇卻開始稱病不出。
她比元靖帝早兩天接到書信。信是十多天前寫的,韓玠對這一戰取勝幾乎十拿九穩,上頭的意思是這一站取勝後元靖帝必然會大悅封賞,而忌憚他的人也會用更強勁的勢頭反撲,甚至狗急跳牆。他特意叮囑謝璇,即便有齊忠留守京城,在他回來之前,謝璇還是切勿出門,除了推免不過的入宮事宜,别的事越少摻和越好,府裡的事情上要更加留心。
謝璇自然知道如今最忌憚韓玠的是誰——
一個是怕韓玠得勢後奪去司禮監掌印大權的内監,另一個則是謀劃着外戚掌權的傅家。傅家是大族,族中男兒有大半為官,就算沒有首輔這樣顯要的官職,卻也有不少在六部和地方上掌權的。族中女子也有不少嫁于顯貴,除了禁足中的皇後和平王妃,京城的不少朱門繡戶裡也有她們的影子。
這股力量單個算來不足為懼,但要是擰成了一股繩子,就算沒有跟皇帝對着幹的膽子,要對付韓玠,卻也不是沒這個膽量。
如今信王府處境艱難,謝璇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添麻煩,索性稱病不出,除非皇帝或是貴妃宣召,連入宮的次數都不多了——總歸外頭還有衛忠敏和高誠盯着,也不差她這一兩趟的消息。
中秋那晚的家宴,謝璇依舊以病重為由推辭。
她也确實是病了,兩場秋雨後染了風寒,恰是中秋那兩日嚴重,太醫把病案報上去,由不得元靖帝不信。
而稱病并不代表沒有作為,韓玠臨走前的囑咐謝璇是清清楚楚記着的——“府裡的事外頭交給齊忠盡可放心,裡面女官若有異動的,可以毫不手軟的處置。”這個女官是誰,謝璇心裡早已有了眉目。
正是那個掌儀仗的女官韓瑩。
先前韓玠剛走,在雁鳴關逗留的時候局勢未明,韓瑩那裡并沒什麼異動,直到韓玠順利抵達廊西,捷報一封封遞過來的時候,那邊就有些坐不住了。雖不至于害到謝璇的頭上來,卻開始頻繁的與府外來往,甚至好幾次以女官的身份進谏,說謝璇身為王妃,即便卧病,也不該疏廢禮儀,該有的來往拜會、入宮問安,一樣都不能落下。
來來去去的,無非是說謝璇不能窩在府裡不動彈,而該出去走走。
謝璇心内隻是冷笑——不窩在府裡躲着,難道出去亂逛,叫你們算計着來要挾韓玠麼?
京城内外隐藏着無數的陷阱危機,這座信王府裡守衛嚴密,若是出了這裡,謝璇還真不能保證哪兒不會飛出一支冷箭或是掉下一塊石頭,端端正正的落在她身上。早些年還有人敢在元夕夜明目張膽的刺殺首輔郭舍,也有人曾在上朝的路上刺殺了耿直的大理寺卿,這樣的風險冒不得。
不動聲色的看着韓瑩折騰,派齊忠将與她來往的人員都摸了個清楚之後,謝璇便将一封名單遞到了高誠手中,随即給韓瑩安頓了謀害王妃的罪名,直接送入青衣衛的诏獄——韓瑩是女官,謝璇不能直接取其性命,隻好假手高誠。
而韓玠這裡才剛傳來捷報,元靖帝封賞還來不及呢,更不會在意這些微末小事,幾天之後案子定論,高誠處理得無聲無息。
而内廷之中,正自欣喜的元靖帝卻被另一道消息給震懵了——
越王逃走了。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逃掉的,明明前一晚還如常的吃飯靜坐,次日清晨卻全然不見蹤迹。越王府的女眷還在拘禁之中,他抛下妻妾幼女,竟自逃得無影無蹤。
謝璇聽見這消息的時候,也是驚得站了起來。
重陽之後天氣漸寒,此時更是淅淅瀝瀝又飄起了秋雨。冰涼的雨絲随風鑽入每一處縫隙,将整個信王府籠罩在冷清的雨幕裡。謝璇這兒的手爐已經不頂用,索性命芳洲将火盆等物搬進來,早早的籠着火盆取暖。
翻出那封已經看了無數遍的家書,上頭韓玠的字迹如同遊龍——九月中旬,必當抵京。
已經沒幾天了,謝璇每一個夜晚翻着書信的時候都在盼望韓玠的身影。
這一場大捷讓元靖帝龍顔大悅,而韓玠也未有任何隐瞞,迅速的清點殘餘軍隊歸還軍權之後,不在廊西多逗留片刻,依舊兩袖清風的帶着欽差回來了。那欽差是元靖帝親自挑選的人,毫無隐瞞的将韓玠一路所為報上來,是忠是奸,留待元靖帝分辨。
謝璇的指尖停留在韓玠的字迹上,聽着蕭蕭雨聲入眠。
半夜裡忽然毫無征兆的醒來,她愣了一瞬,聽見外頭的雨勢更疾,噼噼啪啪的打在窗棂上。又響又疾的雨聲裡,她聽到門扇響了一聲,過了片刻,伴随着揚起的帳幔,有個人進了内室。
簾帳之外有兩盞燭火,借着那微弱的光亮,謝璇看清了來人——
錦衣玄袍已然濕透,韓玠像是冒着大雨跑進來的,渾身上下還有水滴滴答答的落下。他一向挺拔而從容,極少像現在這樣狼狽,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臉頰邊上,衣裳也都緊貼在臂膀,帶着秋雨的濕寒。他走得很慢,像是沒力氣了似的,雙臂微微耷拉着,與平常的英挺迥異。
隻有那雙眼睛是熟悉的,定定的瞧着她,如有波浪翻滾。
玉玠哥哥!
謝璇幾乎是從床榻上跳了起來,赤着腳跑到他跟前,顧不得那一身的雨,撲進了韓玠的懷裡。他的身上很濕很冷,即便屋裡有旺旺的炭盆,也驅不走那一身寒氣。寝衣立時被他身上的雨水沾濕,謝璇卻隻是往韓玠的懷裡鑽,“玉玠哥哥,你總是回來了!”
“璇璇。”韓玠開口,聲音沙啞無力。
如砂石打磨的聲音落入耳中,謝璇一怔,手掌探到他的衣服裡,卻觸到溽熱。
他的渾身都是寒雨,隻有那裡是潮熱的,像是——傷口的血!
謝璇吃驚的擡頭看他,韓玠似乎是想低頭親她,卻撐不住身體的忠良,忽然身子一重傾靠過來,險些将她壓倒在地。他的唇在昏迷中觸到謝璇的額頭,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