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被囚禁的事在府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謝璇剛從玄妙觀回來的那天,羅氏被謝缜匆匆叫到客廳後又叫人給押了回來,一路上被不少人瞧見,本就引得猜測紛纭,這回她這個當家主母直接被趕到廢棄的院落,自然更招人非議。
丫鬟婆子們的消息最是靈通,雖然不曉得羅氏具體做了什麼,卻也知道她是因為要對謝璇不利,才會惹得老太爺大怒。于是便有些婆子唾棄起來,“該!實在是該!咱們六姑娘從小就可憐,她不說好好的照看着,竟還有壞心思,難怪連家法都用上了!”
“就是呢,當初她進門的時候,咱們老爺為她受了多少的罵名,如今倒好,倒算計起六姑娘來了,真是黑了心的!”
——羅氏當年是靠着肚子裡那個孩子進門,況她進門時已經帶着襁褓裡的謝玥,名聲在外傳得不太好聽。最初還被謝老夫人冷落過一兩年,後來靠着拍馬讨好的本事博得歡心,才漸漸的站住了腳跟。
而在這些婆子們眼中,羅氏眼睛隻往上瞧,在老夫人跟前卑躬屈膝,在下人們面前卻趾高氣昂,實在不是個好主子。
便有人追根究底起來,“她當年勾引咱們老爺,逼走先頭的夫人,手段多下作,可見人說的對,狗改不了吃.屎。當年逼走了夫人,難道這回還想逼走六姑娘不成?”
“噫!就憑她?也不去照照鏡子。”
……
諸般猜測在府裡悄悄流傳,雖然老太爺和老夫人都下了禁令,這等明目張膽的八卦卻是擋不住的,就連謝澹都在外院聽到了消息。
謝珺和謝璇去看他的時候,小家夥拉着姐姐走進了内室,問道:“姐姐,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麼?”
“什麼?”謝璇沒明白。
謝澹便湊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聽說夫人受罰了,大家都說是因為她想害姐姐,還想害我,是真的麼?”——小孩子固然曉得親疏之别,對羅氏雖有不喜,卻也不知她的壞心,說起來的時候忐忐忑忑的。
謝璇便将他按在對面的椅子上,“澹兒,咱們都十歲了,許多事該學會自己分辨,你覺得這是真的麼?”
對面謝澹将頭垂了片刻,才低聲道:“我覺得是真的。”
“嗯,夫人不是我們的親娘,她隻疼謝玥和謝澤,以前謝澤欺負你的時候,她也沒幫過你是不是?”謝璇瞧着身量還未長開的弟弟,想起前世他被害成癡傻的模樣,便覺得心痛。
身在侯門公府,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況且謝澹還是謝缜的長子,其中的兇險更是厲害幾分。他的身邊除了陶氏當年留下的媽媽外便沒有别人照拂,若是有人存了壞心,固然需要伺候他的人小心謹慎,謝澹的警惕心也是不可或缺的——
“澹兒,你記住了,這府裡除了你身邊的田媽媽,隻能信我和姐姐,其他時候都要加倍小心。”
“嗯,我記住了。”
“日常起居,飲食住行都要格外留神。父親有時候請大夫過來把脈,你别怕,跟着去叫大夫診診,免得吃壞了什麼東西,自己還不知道。若是哪天身體不舒服了,也一定要告訴我和姐姐,知道了?”
“知道啦。”謝澹看着姐姐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湊近了低聲道:“有人想害姐姐,自然也有人想害我是不是?我會小心的,姐姐你也是。”
外頭謝珺走進來,瞧見姐弟倆咬耳朵的模樣,便是一笑,“又在那兒商量什麼呢?”
謝璇等她坐過來,也有心提醒,“姐姐,夫人不喜歡我,恐怕更不喜歡澹兒,我叫他往後萬事留心。許多事情父親照顧不到,隻能他自己留神防備。”
這個道理謝珺很清楚,便道:“我在府裡的時候,自然會多留心,明年之後就靠你們自己了。璇璇,澹兒——”她将雙胞胎弟妹摟進懷裡,聲音中多少透着些無助,“旁人全都指望不上,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咱們姐弟三個都要好好照顧着彼此。”
那是一種相依為命的依偎,叫謝璇鼻子酸酸的。
“嗯!”雙胞胎姐弟倆重重點頭,攜手走到外面的時候,正巧謝澤從外面玩罷了回來,見着謝澹,不情不願的走過來,低聲道:“哥哥,我回來了。”
“嗯,回去休息吧。”謝澹還挺有小大人的模樣。
旁邊謝珺和謝璇看得驚奇不已,“澤兒現在學乖了?”
“爹爹前兩天經常過來親自教導,說我是哥哥,兄長如父,讓他聽我的話。他最初還頑皮,現在慢慢變乖了。”謝澹像是欣慰一樣的點頭看着謝澤的背影,叫謝珺姐妹倆忍俊不禁。
小家夥瞧着兩位姐姐,不高興了,“你們可别笑,我現在當哥哥,長大了做官,還要給姐姐掙诰命!”
這下子謝珺先忍不住笑了,“你給姐姐掙诰命?”
“對啊!爹爹說,隻要我做了大官,就可以給最喜歡的人掙诰命,讓她享福。我要給姐姐诰命,沒有人敢欺負姐姐!”謝澹挺起兇膛,十歲的孩子雖說很有志氣,卻顯然理解錯了“喜歡”的意思。
謝璇忍俊不禁,“那我等着。”
姐弟三個玩鬧了一陣,謝澹瞧着時間到了,便雷打不動的去書房裡,聽謝缜專門請來的先生幫着講書。
謝珺和謝璇同回棠梨院,路上說起謝澹的變化,各自欣慰——
那個沉默的孩子雖然不像謝澤張揚,心裡卻也有自己的成算。他有志氣,心頭姐姐,想保護姐姐,那自然是好事,可等他十七八歲能考功名的時候……
謝璇想起前世的動蕩來,彼時正是郭舍和馮大太監聯手把持朝綱的時候,年老衰弱的元靖帝被二人蒙蔽,生生把一手打造的太平天下拱手送了出去。若想在那樣烏煙瘴氣之下考得功名做出事業,謝澹要做的事,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更何況還有那個愚蠢的二叔,會将恒國公府送到越王的刀下。
但願此生的諸般努力,能讓事情有所不同。
*
謝澤變乖的時候,謝玥那裡也是越來越安靜了。
不曉得是不是受了嶽氏的指點,她忽然開竅了一般,不再繼續折騰吵鬧,反而開始在謝缜跟前扮巧賣乖,每天臨好了大字送到謝缜跟前,吃飯的時候也不再挑事,甚至還幫着給謝璇夾菜,美其名曰“姐姐照顧妹妹”。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棠梨院裡雖然風平浪靜,但到榮喜閣問安的時候,謝璇就發現了她的意圖——
問安過後謝老夫人叫衆人都散去,隻留下謝璇和謝玥,随即叫人去請謝缜過來,說是有話要講。
謝璇不曉得她們耍什麼花樣,隻能等着,過不多時謝缜到來,謝老夫人便将他帶到内間,指着正悶悶不樂折彩紙的謝玥,道:“你瞧這孩子,在我跟前笑眯眯的哄我高興,沒人的時候卻悄悄的哭,可憐見的。她從小就在羅氏身邊,這回陡然分開,傷心着呢。”
“不過玥兒也懂事了不少。”謝缜負手,瞧着那個瘦小的背影。
“一個十歲的女孩兒家,要懂事做什麼?我今兒叫你過來,也是為了這件事——”謝老夫人轉身朝裡間道:“叫她出來。”
随着這一聲吩咐,裡間軟簾掀開,便見羅氏緩步挪過來,沒有盛裝麗服,隻是家常打扮,溫順的低垂着頭。
謝缜面色一變,對着羅氏斥道:“你怎麼在這!”
“是我叫她來的。玥兒,過來看你娘。”謝老夫人叫謝玥近前,那一對母女抱在一處各自哭泣,謝老夫人似是感動,拿帕子擦着眼睛,又朝謝璇招手,和藹問道:“夫人已經知道錯了,這件事就算了好不好?你看她們兩人分開,也可憐。”
就這麼算了?謝璇差點冷笑出來,瞪大了眼睛,歪頭道:“可我差點被殺掉。”
謝老夫人有些不悅,“你現在不還好好的麼,好好的一位夫人,如今鬧成這樣,叫人傳出去笑話。依我說,你去跟老太爺說一聲,就饒了這次吧。”她看向謝缜。
旁邊謝璇便嗤笑了一聲——
傳出去怕人笑話?羅氏做出那樣惡毒的事情,險些要了她的性命,謝老夫人考慮的隻是傳出去怕人笑話?雖說早已知道眼前這位是老糊塗,卻還是讓謝璇想冷笑,甚至想扔一把刀在她跟前,讓她也嘗嘗瀕臨死亡的滋味。
謝璇懶得多說一聲,甚至連聲招呼都沒打,扭身就走了。
後頭謝缜顯然也是覺得謝老夫人這想法太荒唐,便隻拱手道:“母親在上,恕兒子無法從命。”繼而冷眼看向羅氏,沉聲道:“還嫌老太爺罰得不夠重?遲了一個時辰,多罰一個月!再未經允許跑出來一次,也多罰一個月!”
說罷,隻朝謝老夫人行個禮,甩袖走了。
謝璇這裡氣哼哼的到了棠梨院,迎面芳洲滿臉歡欣的走來,湊在她耳邊道:“剛才韓公子派人遞話過來,說是夫人有個堂兄弟叫什麼羅雄的,原本在南城兵馬司當着頭領,現如今已發配充軍了,路途艱險叵測,叫姑娘放心。”
謝璇一怔,韓玠他已經把羅雄處理了?兇臆裡的悶氣一時間消散殆盡,她瞧着晴空,展顔而笑。
雖說韓玠這人可惡得很,有時候也挺會辦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