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世紀》有雲:堯都平陽,《禹貢》分天下為九州,平陽為冀州之地,冀州處九州中央,故稱中國,中國一詞由此而來,及至趙魏韓三家分晉,韓建都于平陽。
這是一座伴着中華民族一路走來的古老城池,可是,衆人路過皆是死一般的寂靜,除了偶爾從瓦礫間被驚出的碩大老鼠一竄而逝,那根本就不曾掩埋而與瓦礫混雜在一起的根根白骨,無不昭示着九年前發生在平陽的慘劇。
當年劉曜掠平陽士女一萬多人以及滿城财富西歸長安,普通百姓被留了下來,後來石勒揮軍入平陽,滿城的百姓卻從不被提及,但以眼前的慘象來看,恐怕全給屠了。
所有人均是心情沉重,荀灌娘與庾文君更是恨的俏面發青,哪怕把人抓去河北為奴也好啊,又何至于把全城都屠淨呢?當然了,盡管雲峰有諸多推測,但羯人,這個由諸胡雜交而成的最下等人,又一躍翻身為上等人的種族心态,不是正常人所能了解的。
不知不覺中,沿着劉月茹%指引,一行人來到了長公主府附近,說實話,雲峰根本就認不出來了,原先那恢宏氣派的建築群,已變的與城内的其他地方一模一樣,處處都是廢墟,一切的痕迹全都被抹煞的幹幹淨淨。
每個人都是呆呆的站着,全都失去了說話的心情,那呼嘯而過的凄厲北風,就仿佛漫天的冤魂在控訴着羯軍的暴行!
庾文君看了看劉月茹,遲疑道:“月茹姊姊,你不要難過。石勒的報應就在明年了。聽說将軍給他設計了一種死法。很新奇的,絕對能配得上他的惡行,就是不肯說,算了,文君也不問了,越問他越得意,隻希望石勒不要自殺才好!
而平陽雖然毀了,将來完全可以再建一座。這裡土地肥沃,東臨雷霍、西控河汾、南通秦蜀、北達幽并,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又緊挨着黃河、汾水,還是唐堯舊都,隻要城池修複好了,百姓們應該願意遷到這裡來的,不用多久,将又是一座繁華的都市!”
劉月茹勉強笑了笑:“文君你不用擔心,姊姊沒事的。走罷,這裡處處都是瓦礫。也不用進去了,趁着天還沒黑下來,咱們抓緊時間往太廟那邊看看。”
據劉曜交待,當年他派去迎回靳明及平陽士女的将領,把劉淵與劉聰父子的屍骨重新收殓在了太廟,于是,紛紛跟着劉月茹向前走去。
但當來到太廟之後,均是大吃一驚,被夷為廢墟那是早有了心理準備,關鍵還在于滿地都是屍骨,又沒有靈牌标識,根本無從分辨,滴骨認親也被雲峰指為不可靠,這是一點辦法都沒了。
據說,劉聰是被掘出後斬去首級,而這一帶的無頭屍足有數十具之多,劉月茹發了一會兒楞,搖搖頭道:“真沒想到會變成這幅樣子,說起來,兄長能有如此下場,實源于自誤,隻是連累了父親,雲郎,你可有法子辨認?”
“這....”雲峰無言以對,恐怕神仙下凡都沒法認出,又逞論他一名凡人?其實在雲峰眼裡,劉淵劉聰父子二人滿手血腥,死後無一丘一墳這是他們的報應,再過數十上百年被大自然分解為分子、原子,重新納入宇宙物質大循環當中,才是他們的最好歸宿。
見着雲峰的為難模樣,劉月茹苦笑道:“倒是妾唐突了,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尋個幹淨點的地方早點休息吧。”
衆女雖是有心勸說兩句,但不知該從何勸起,因此均是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走向了宮城深處。
一夜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一早,全軍由平陽開出,僅用了三天時間,即十二月十一日正午兵臨潞縣城下。潞縣位于太行山西麓,上黨盆地東北側,地勢西面高、中間低、東部又稍高,城池依着谷地邊緣的山勢而建,居高臨下,易守難攻。
這一支規模數萬的騎隊從天而降,城頭立時陷入慌亂當中,有人呼叫奔走,有人向城頭潑水,一幅措手不及的模樣。
從出現在城頭上的守軍推斷,全軍的羯軍不會超過萬人。
雲峰暫時也不理會,領着全軍繞城而過,在潞縣西北方向二十裡處勒馬止住,由于潞縣一帶多為山地丘陵,他這種丘陵與秦涼二州光秃秃的草丘還不同,都是帶樹的,還有奇形怪狀的山石間夾其中,不适合騎兵大範圍運動作戰,因此,雲峰命全軍占據谷口兩側的丘陵高地,以及在不是太明顯的谷中掘土堆石築壘,用來阻擊羯軍主力。
至于背後的潞縣根本不用去管,即使守軍想裡應外合,也得掂量掂量自已有沒有那二兩肉,如果不是正值隆冬時節,城牆滑不溜手,雲峰甚至都想打造些簡易攻城器具,趁着羯軍主力未到之前,一鼓作氣把這座高度不過兩丈的小城給攻下來!
不過,受季節因素限制,這個念頭隻能放心裡想想罷了。
在雲峰的喝令下,斥候已遠遠散開,另有兩萬騎散布在四周擔負警戒任務,其餘的軍士們全都下馬挖取山石,依山勢地形堆砌着一條條石壘,場面一片火熱。
冬季的天黑的早,根據天色判斷,才剛到酉時(下午五點),天地間已昏暗起來,陽光的迅速退卻,使得那僅有的不多溫暖眨眼間便消散無蹤,山裡的呼嘯寒風,直往人的毛孔裡鑽。
由于沒有帶鍋,将士們隻能拾撿柴草升火,一邊烤火取暖,一邊把麥餅或肉幹用樹枝串在火堆上小心炙烤,偶爾挖出的諸如兔子、蛇之類的冬眠動物也成為了他們的腹中美食,隻有每日的早晚兩餐,他們才能給身體補充溫暖,這個時候,也是他們最為惬意的時候。
“快看,來了!”正啃着隻兔子大腿的庾文君猛的向前一指,在大地的輕微顫動中,一大片無邊無際的黑雲貼着地面席卷而來,聲勢極為驚人!
慕容吐延與他的戰士們幾乎彈着從地上站起,探頭向前望去,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緊張之色,這與幾日前奪取蒲坂關大有不同,當時秦軍有火油彈、有弩炮,人數更是以十二萬對三萬,而如今,除了弓弩什麼都沒有,裝備上與羯軍并不占優勢,更要命的是,羯軍有十萬人,而自已這方才六萬不到!
雲峰注意到了慕容吐延臉面的土色,擺擺手道:“歸義候,你讓将士們各回原位,夜晚酷寒,視線不清,羯軍絕不敢來犯,而且他們後有拓跋氏追兵,前面還要擔心被我軍斷去歸路,必然一路狂奔,這數日下來,早已疲憊不堪,他也需要充分休息才能揮軍攻打。
另我軍占有有利地利,既便他有十萬之衆,又能如何?縱是狗急跳牆,沖上來也隻是送死罷了,你再仔細看去,他們沒有辎重車輛,糧草供應是個大問題,若孤所料不差,最多也隻能支撐個三五日而已,到時候,急的是他們,幾次強攻不下,或會軍心散亂,甚至不戰自潰都有可能!”
慕容吐延凝神一看,果然,羯軍軍容不整,面帶倦色,不敢置信的望了過來,更有人見着自已一方正修建的阻擊工事,竟現出了呆滞、恐懼、絕望之類的負面表情!
慕容吐延不由老臉微紅,讪讪道:“秦王說的是,倒是臣被羯人吓着了。”
雲峰微微笑道:“來,咱們該吃還得吃,該喝還得喝,且先拖他個幾天,待後繼部隊與拓跋氏趕來,到時幾面一圍,諒他插了翅膀也飛不回上黨三關!”
慕容吐延點了點頭,雲峰的分析令他信心大增,胃口徹底回複,抓起烤成半糊的麥餅便一把塞入口中!
羯軍的珊珊來遲,除了給秦軍造成瞬間的騷動,并未帶來太大的影響,而羯軍的所有人則是大為震動,全都膛目結舌,馬速也是不自覺的漸漸放緩。
羯軍的主将名為桃豹,是當年跟随石勒舉兵的十八騎之一,忠心耿耿,頗得石勒信任,又智勇雙全,曾長期在淮北河南與祖逖作戰,雖時有勝負,卻不落于壓倒性的劣勢,他來自于石研關,被石勒任命統制全軍。
“咴溜溜~~”見着前方山林間的煙火與層層疊疊的石壘,桃豹猛的一勒馬缰,揮手止住全軍,不由驚道:“哪來的秦軍?秦軍怎會扼住潞縣?莫非蒲坂失守了?”
衆将也都是滿臉的驚疑不定之色,蒲坂雖然僅有三萬守軍,但在他們的料想裡,堅守個三五日不成問題,可以為自已從容撤回上黨三關争取到足夠的時間,卻沒料到,秦軍竟會奇迹般的出現,這也說明,蒲坂失陷已是闆上釘釘不容置疑!
本為晉将,後降了石勒被收為從子,并賜姓為石的石聰急忙拱了拱手:“将軍,我軍後有拓跋部追趕,前有秦軍攔路,形勢不妙之極,據末将觀察,秦軍應是剛剛來此,您看,他有多條石壘尚未完工,末将以為,當趁着秦軍立足未穩,立刻揮軍強攻,否則,待他布置完全,隻怕要多費手腳了!”
桃豹現出了明顯的掙紮之色,他不是不明白一鼓作氣的道理,自已一方眼見就要安全回家,卻發現家門口被人堵上,任誰都會憋着一股郁氣,隻要适當激勵,将會把這股郁氣轉化為鬥志,然而,當他轉頭看到滿軍的将士都帶着疲倦的面容,以及越來越暗的天色,他明白,強攻隻是白白送死罷了。
桃豹頹然歎了口氣,勉強喝道:“我軍連續奔波,人困馬乏,已無餘力,傳令,今夜原地駐營,嚴加戒備,明日清晨出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