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傍晚楊俶帶人前往那處山谷時,發現尤麗娅在村頭召集了一群人使勁推搡。
人群被分成兩隊,每隊二十人,橫排列陣,哇呀呀一聲呐喊,兩隊人馬如同兩條黑線,迅速靠攏,撞在一起,如此反複。
村口的另一側堆了好些木闆,所有能幹活的婦女兒童都被召集起來加工木闆,拼接成一塊塊圓形。
楊俶上前借人,說是要搞個小工程,尤麗娅說不行,讓我把他們先訓練好。
可是楊俶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她要訓練什麼,說是流氓打架吧又不像,兩群人撞完後不是拳打腳踢,而是排好了往前推,說是軍隊訓練,可手上連個長矛都沒,難道靠推搡去把對面推倒然後嘿嘿嘿?
“來,給你任務。”尤麗娅說。
楊俶指着自己的鼻子,和虎牙面面相觑。
“你和虎牙幾個,去烤肉煮蔬菜。”
尤麗娅的計劃和楊俶的沖突了。
毛妹要搞她的戰争訓練,而楊俶要動土,兩人争執一番,最後尤麗娅占了上風,她把楊俶幾人派去分割之前弄死的野豬,其中一部分已經被腌或煙熏保存,還有很多吃不完的能夠為部族的居民提供大量肉食。
所謂解放生産力,這也是其中一種,那些男人本該去狩獵果腹,現在就有時間來這裡參加訓練了。
等到楊俶幾人胡亂把肉弄熟了搬出來時,眼前一幕幾乎驚掉了他的下巴。
圓盾已經被做好,發放到了列陣成員的手中,現在是人手一面盾牌,一根木棍。
“預備——”尤麗娅大喝,手中的戰斧在頭頂揮舞兩圈。
雙方戰士壓低身形,略微俯腰,肩并肩,準備沖鋒。
“盾牆!”
“嗬!”圓盾層層架起,雙方的陣列前俨然出現了一道盾疊盾的屏障。
“殺!”尤麗娅戰斧往前一指,停在半空。
不再是肉搏推搡。
戰陣相接,第一排頓時有好些人被對方圓盾帶來的力量沖倒,與此同時第二排的人頂上,以盾牆為掩護,木棍隻在盾牌後面劈打戳刺,同時腳下不停,把對方往後推去。
“陣列,陣列!”尤麗娅快步疾走,跑到好幾個位置提醒某一方戰士把缺口堵上。
終于在僵持數分鐘後,一個少年體力不支,被他正前方的戰士頂翻在地,而他後面的人居然沒能接上,頓時盾牆上出現了個缺口。
那名制造出機會的戰士大吼一聲,從這個缺口突入,揮舞木棍,輕松擊打失去盾牌掩護的左右側戰士,同時其他人也搶入缺口,擴大戰機。
失去陣型的一方迅速潰敗。
勝負以分。
這種密集的盾牆戰術,多見于早期希臘羅馬,但真正用這戰法蹂躏歐洲的,還是來自斯堪的納維亞的維京武士。
他們痛打了當時的英國人、法蘭克人,占領了丹麥,在兩西西裡建國,控制了半個意大利,又繞到拜占庭,成了人家東羅馬皇帝的禁軍。
他們去北美轉悠了一圈,暗搓搓地發現了新大陸,還從波羅的海坐着龍首艦沿伏爾加河而上,侵略了東歐諸民族,但是沒有像控制諾曼底一樣占領,因為東歐人比他們更窮。
尤麗娅現在所訓練的,正是這種古典時代的盾牆戰術——可以說在騎士正式登上歐洲曆史舞台之前,這是一種簡單有效的戰法,它不需要過多的訓練,甚至不依賴己方弓箭手進行遠程打擊支援。
反複幾次沖鋒,幾乎所有人都脫力倒下,趴在地上不能動彈,事實上這已經遠遠超過尤麗娅的預期,因為古代那些有名的鐵軍,一天内發起沖鋒的次數也是有限。
“不能再訓了,”楊俶上前制止,“他們體能雖好,但平時營養跟不上,今天透支完體力,明天就打不了仗了。”
尤麗娅這才作罷,把斧頭一扔,張開雙臂:“開飯咯!”
楊俶那桶肉早已讓這群戰士垂涎三尺,隻是被尤麗娅的淫威震懾才不敢妄動,此時哪裡還會矜持,呼号亂叫,沖向肉食。
“别搶,都别搶,都有份啊!”虎牙手忙腳亂維持秩序。
楊俶一臉嚴肅把尤麗娅拉到一旁問:“你哪裡學的這個?”
“哪個?”
“盾牆,維京戰法。”
尤麗娅揮着拳頭:“什麼維京戰法,這是我自己領悟的!”
你以為我會信?楊俶闆起臉:“說實話。”
尤麗娅支吾了一會兒:“好吧,當我還是個球迷的時候……”
當她還是球迷的時候,去看了毛國球隊和腐國球隊的比賽,大家都知道啊,這腐國一向以足球流氓出名,但那次就吃癟了。
毛子球迷以寡敵衆,兩百破千軍,把腐國球迷打得屁滾尿流。
震驚。
大呼不可戰勝。
好吧,過了段日子,毛國的視頻暴露了,他們在某個邪惡勢力的推手下,竟然暗中訓練了群毆,也就是雪地裡兩幫人對沖,直到一方把另一方全部打倒,然後這種戰争技藝被毛國球迷搬上了看台,戰鬥還能有懸念。
尤麗娅後來想想,也覺得不甚光彩,于是小心隐瞞。
可現代部隊裡不會訓練列陣互毆啊,當知道明天有仗要打,尤麗娅首先就想到了這個,然後她靈光一現,加上盾牌,就成了現在這模樣。
啧啧,此女不可估量,楊俶一邊搖頭一邊歎氣,以後等咱攀好了科技,譬如波波沙啊,莫洛托夫啊,大伊萬啊,盡量少弄到她手裡,以免她無意中制造大規模殺傷。
飲食完畢,楊俶帶了十來個人隐入冰冷的夜色,沒人知道他們去幹了什麼,尤麗娅也閉口不談。
她看到楊俶走的時候雙頰似鐵。
當你知道你這半生所學的一切,突然要被用來殺人了。
它将是高效的,無可抵擋的,人類的力量在它面前微不足道,巨獸遇到它也隻能夾尾倉皇。
楊俶想過,如果當初和尤麗娅來到這片蠻荒的土地上,假如遇到的第一個部族不是河灣,而是白石,那會是怎麼樣的結局。
自己是否會帶着手持長矛的白石部族戰士,向河灣的營寨挺進,是否也像現在一樣,把這看似平靜的地形變成如同神靈審判之地。
但是沒有如果,我披了前任族長的獸皮,我允了他兒子應許之地。
既然諾言擱這兒了,我楊俶就是讓日月乾坤颠倒,也要帶着河灣地走向強盛輝煌。
幾塊岩石被挖出,取而代之的是連上了繩索的木棍。
褶皺地層中的部分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獸皮下的支架。
當夜半楊俶一行人回來時,尤麗娅正站在聚落門口眺望,那神情和漢家溫婉小媳婦沒有半毛錢關系。
“都搞定了?”
“搞定了!”楊俶回答。
“好,打他個七舅姥爺都不認識。”
俨然一對雌雄大盜。
第二天一早,楊俶還是被尤麗娅叫醒,但是他在睡懶覺這方面有着足夠的造詣,回答的時候說好,然而後腦一沾枕頭,又認真睡去了。
最後少女爬到床上,把整塊獸皮拉掉了。
恰好楊俶處于清晨某狀态,被毛妹這夾腰一坐,頓時沒了睡意,取而代之的是水壺燒開似的火氣。
尤麗娅也發覺不對,但她反而沖楊俶挑釁似的挑了挑眉毛,才款款離去,那意思大概是,嗯,尺寸尚可。
昨天參加訓練的人全部聚集起來,向山谷行軍,其中大部分人還不太習慣背上的圓盾,可是要抱怨的時候,卻被尤麗娅嚴加呵斥,等抵達山谷的時候,楊俶下令原地休整,那些部衆才坐下來揉腿搓腰。
石斧在聚落中本來不算常用的武器,此時卻幾乎是人手一柄。
這種近戰利器不太适合狩獵,因為獵手總是避免過于近距離的肉搏,那樣即使拿下獵物,自己也難免受傷,在這個沒有藥物和職業醫生的時代,很不劃算。
但在盾牆的掩護之下,斧頭能發揮的作用不言而喻。
過兒一會兒,有個提着長矛的少年腳步飛塊,從河谷另一頭跑來,大喊敵人來了。
楊俶舉矛揮動,發出命令,然後除了排盾牆戰士之外的十餘名女獵手和半大少年向一側的懸崖跑去,那裡有連着山崖中段的繩子。
坐在地上養精蓄銳的戰士們也紛紛起身,持斧提盾,準備迎接事關部族存亡的一戰。
石器-青銅過度時期的人類并不太願意留存俘虜,更多的是屠殺,直到青銅興盛,奴隸制在一些國度實行,那些俘虜才被用于充當奴隸。
楊俶有個膽大的想法。
如果打敗了白石部族,那就要奴役他們所有的俘虜,讓河灣地提前從部族制度,前進到奴隸制!
當然,前提是打赢他們。
白石部族的族長叫獅鬃,他已經征服吞并了周圍三個小部族,他确信自己還能征服更多,當殺死那些小部族的男人,用他們的女人來生育更多族人後,白石部族滾雪球似的擴張起來,已經超過三百人,逼近了四百人的規模。
當然,這還遠遠沒達到他的期望,他有七個兒子,個個像獅鬃一般高大威猛,他要把征服的土地分給他們,但目前還是不夠。
河灣地有河流守護,有良好的灌溉條件,而且離白石部族比較近,這就是要征服他們的理由。
殺死河灣地的男子,把他們的女人和兒童全部納入自己的控制,這就是獅鬃的唯一目标。
現在,他正走在實現這個目标的路上。
但是眼前那些人竟然擺出了他前所未見的架勢,人擠人,盾靠盾,開玩笑,他們覺得這樣能自由揮動武器嗎?獅鬃本人就是強悍的戰士,他知道沒有足夠的空間,再強的戰技也施展不開。
隻是他不知道,當人類開始擺出這種陣型時,個人的戰技就已經被壓縮到了最少。
所謂戰争藝術,要的就是把芸芸衆生,在軍團的大熔爐中熔煉,最後鑄成一柄無堅不摧的神兵。
萬千之衆,齊頭并進。
獅鬃不會意識到,眼前的軍團,是怎樣一頭張牙舞爪的怪獸。
繩索拉動,河流緩坡的那一側懸崖,崩塌了。
“轟隆!”
楊俶昨晚帶人掏空了較軟的地質層,現在制造了小型塌方,用沙礫和石塊把白石部族半支部隊截斷,同時埋葬了行軍中的十多人,獅鬃發現,自己身側站着的,隻有他的兒子們,還有白石部族最精銳的戰士,五十多人。
獅鬃毫無畏懼。
尤麗娅也是。
松散的白石部族精銳,與排成盾牆的河灣地戰士,戰線将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