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灣地有三十多戶居民,平均下來,每戶大約四個人,百餘人的聚落在這片區域算是中等,他們用茅草搭建了簡陋的棚屋,用原木圍起了聚落的圍牆,在河灣平原上發展了自己的農業,婦女編網采果,還有每天外出的狩獵隊帶回肉食。
以族長為首的父系社會已經确立,強大的部族獵人或者戰士,通常能占有多個女性,子嗣自然數量較多。
如無意外,隼翼本來會是下一任的族長,當然不是因為他是野牛脖的長子,而是因為他是現在部族中最能打的戰士。
當然隻是現在。
因為在他之前,河灣地還有更強悍的戰士。
按照楊俶的目測,河灣地的男子大部分身高在一米六左右,在這個時代應該屬于正常水準,而自己這種現代人,在他們當中就顯得鶴立雞群。
隼翼已經算高壯了,但還是差了自己半個頭。
可拿自己去和眼前的巨漢一比,這身材頓時有種搬磚工遇到大力士的感覺,這就不僅僅是身高上的差距了,因為這家夥的骨架明顯就比自己大上兩圈,而且手中那柄石錘沉重,放到後世恐怕就是肉身拉客機的選手。
巨漢的毛發淡黃,眼眶有些大,小臂的臂圍比大臂居然粗了兩圈,不知為什麼,楊俶心中總有個奇怪的念頭要跳出來,可等到他去仔細捕捉時,這縷念頭卻消失不見。
現在,這個巨漢走進聚落,怒發沖冠,叫嚣着,他,不服楊俶來當這個族長。
隼翼擋在巨漢與楊俶之間,支起他的長矛:“虎牙,退後!”
那叫虎牙的巨漢随手把石錘扔在地上,轟的砸出一片塵埃,張開空空雙臂,輕蔑一笑:“隼翼,你就是這樣歡迎我的?你就是這樣看着異族坐上族長的位置的?你就是這樣把爸爸一輩子的心血交給别人的?我的,兄弟?”
隼翼如臨大敵,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放逐者,退後。”
虎牙收起笑容,轉身,走了一步,再轉回來:“我退後了,大哥。”
整個聚落鴉雀無聲,一顆豆大的汗珠沿着隼翼的前額滑落。
“我還要再退後嗎,我需要再退後嗎,大哥!”虎牙突然咆哮起來,那張臉在火光中猙獰恐怖,他巨大的身影随着大篝火的火光瘋狂搖曳,黑影忽左忽右,籠罩到不同族人的頭上,他伸出粗長的手指,指着隼翼的鼻子,“五年前你們放逐了我,而我,可曾放棄過你們!”
楊俶明白過來,這是野牛脖的兒子之一,他能從虎牙的眉眼間看到很淡的野牛脖的痕迹,但很不明顯。
虎牙變得平靜了一些,四下張望:“野牛脖那老東西死了?”
“是的。”隼翼說。
“他是像一個族長那樣戰死的?”
“像一個老獵手一樣戰死。”
“死的好,”虎牙從腰上解下一個鹿皮袋子,扔在隼翼面前,“這是我從跛足身上取下的熊心,本想給他下酒,可惜晚了半天,他吃不上了。”
跛足是遊蕩在聚落西面的一頭灰熊,前爪受過陷阱的傷,跑不快,所以以襲擊人類為生。
隼翼緩緩拾起袋子,遞給身後的部衆囑咐保管好,然後回頭:“所以你要挑戰族長?”
“沒錯。五年來,每當鐵鬃入侵,都是我來幫你們驅逐,隻有這次,我來晚了,”虎牙撿起地上的戰錘,手腕翻轉,掄了一圈,“然後爸爸就死了。”
隼翼不服:“新族長擁有神之……”
虎牙毫不猶豫打斷兄長的辯駁:“你們這次用人命拼下了鐵鬃,下次呢?告訴你,在叢林的深處,有能夠絞殺虎豹的巨蟒,在群山的溝谷,有能夠生撕洞獅的短面熊。隻有我,才能保護河灣地的安全!”
“新族長擁有神之力。”
“呸,”虎牙啐了一口,拉開裹着上身的獸皮,露出下面縱橫交錯的傷疤,“我在荒原中的五年,可曾見到半個神靈庇佑。”
“我不會讓你傷到族長。”隼翼握緊了手中的長矛,目光堅定。
“很好,我會踩着你的屍體過去。”那柄巨槌劃過一道弧,呼嘯朝隼翼頭頂落去。
楊俶甚至沒反應過來,他本來想等這兩兄弟說完話,然後把事情的原委和虎牙好好說明,還可以大家一起商議一下,最好來個投票表決……額,估計選票第二的是尤麗娅。
可是這倆親兄弟怎麼就立馬開打了呢,說好的整整齊齊一家人呢。
隼翼的優勢在于步伐靈活,移動速度也很快,他的長矛時而探出突刺,時而輕點試探,宛如毒蛇的撲擊,但虎牙在力量和爆發力上的優勢實在太過明顯,巨槌在别人手中可能算重兵器,到了他手中确似是輕飄飄的稭稈,隻是随手一磕,就能把矛首撞歪。
隼翼終于抓住個破綻,繞到虎牙側面,長矛探入空門,直刺肋下。
虎牙的速度和他巨大的體型反倒成了正比,他側身讓過長矛,戰錘回轉,橫掃向隼翼。
這一擊必然能砸中腦袋,眼看河灣部族二号戰士就要腦漿迸裂,隕命當場,楊俶掏出尤麗娅給他的戰術匕首,朝虎牙扔去。
那一刻刀鋒雪亮。
戰錘急收,擋住了飛來的匕首,鋼刃與戰錘碰撞,火星濺起,特種鋼居然紮進了岩石。
隼翼大口喘氣,扔下長矛,示意自己敗給了虎牙,而後者則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着戰錘上的匕首,俨然是看到了超越他認知的東西。
這刀子是用什麼打造的!
石器-青銅時代的人哪裡見過鐵器的厲害,這種兼備了韌性與硬度的金屬,直到公元前幾個世紀才慢慢在這個星球上被使用并普及開來,雖然之前偶有出現,但隻是被極少數民族使用,用的原材料還是隕鐵。
鐵器時代的刀兵已經能碾壓青銅,何況是石器?
虎牙目光複雜地盯了楊俶一眼,把匕首拔下,放在手指上輕輕一劃拉——幾滴血珠冒了出來,他不再去管隼翼,徑直來到楊俶面前,居然把匕首還給了他:“我明白為什麼你能坐在這裡了。”
不是你想的這樣,楊俶心說,我隻是負責用那小刀拉仇恨引怪,真正的主力是我後面那隻毛妹,她射速每分鐘三百五十發,穿甲、爆破、燃燒,瞬間完成,是毛子中的豪傑。
回頭一看,尤麗娅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喂,你讓我來當村長的,現在好了,人家兒子找上門要打我,你居然還很開心的樣子。
“所以拿上你的神兵,”虎牙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似乎感慨人生寂寞如雪,今天終于遇到了個像樣的對手,“來,今天,我和你,有一個會被放在盾牌上擡出去。”
啊,呀麼的,楊俶急了,捅豬的時候是群毆野外BOSS,仇恨混亂,單挑可不一樣,你就算讓我穿上盔甲,拿上正經的鋼劍,我也未必是你三合之敵啊。
尤麗娅撇了撇嘴,起身要過來。
不,單挑這種男人之間的事情,怎麼能讓女人上?
楊俶咬牙站起來,撿起匕首瞪着虎牙:“好,我們就來比上一場。”
怎麼比?
楊俶迅速思考着眼前巨漢的出發點——他似乎不是為了個人的權力欲望而來,也不是要當族長收貢品過上富足生活,那他的目的是什麼。
更像是某種保護部族的責任,當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受到他生父野牛脖的影響。
為此他甚至可以沖親兄弟下殺手。
所以我要向他證明什麼?
我未必要證明我比他能打,但我可以向他證明,我比他更能帶上部族走向強盛。
這就夠了。
“還等什麼呢?你怕了麼。”虎牙走到聚落中間的空地上開始活動筋骨,他知道那柄鋒利的刀子可以輕易割開他的獸皮,刺入他的内髒,所以表現得無比認真。
楊俶把匕首插回刀鞘,兩手空空,走到虎牙身前:“你要真覺得自己是個純爺們,就該按照最直接的方式來決鬥。”
“說吧,沒有我虎牙對付不了的挑戰。”
“我們來比力量。”
虎牙一陣沉默,随後發出無法遏制的大笑,他把戰錘拄在一邊,抱着肚子抽抽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外來者,我得提醒你,我雖然是河灣最好的獵手,但力量卻一直是我最強的地方,而你,強在你的武器。”
“我不否認這一點。”楊俶說。
“所以你不用你那小刀?”
“就像你不用你的戰錘,”楊俶終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我能搬起你絕對搬不動的石塊,在絕對力量上壓倒你。”
虎牙本以為楊俶要和他摔跤,要知道摔跤也是一門技巧性挺強的技藝,如果他身經百戰,的确有那麼點可能赢過自己,但這個細皮嫩肉的外來者居然不知死活,偏偏選了搬石頭。
單純的力量,虎牙成年後就沒怕過人。
虎牙一頭長發狂野披肩,碩大的頭顱晃了晃,伸手将一根根手指收攏,捏出一個沙包大的拳頭,點頭笑道:“相比被我親手殺死,或許把你趕出聚落,被狼吃掉更殘忍一些。”
河灣的田地上有一塊巨石,楊俶殺豬的時候注意過。
那是一塊發育良好的花崗岩,地塊擡升,河流沖刷下切時,這塊不易溶解且密度較大的石塊被留在了原地,或許要等到下幾次地質變動才會移動位置,它整體扁平,高約一米,形狀不甚規則,目測重量在三到五噸之間。
花崗岩占了田地距離河岸十多米的一個旮旯,如果把它除去,那麼又能開墾出一塊适合耕種的土地。
楊俶之前就考慮過幹掉岩石,這回正好,虎牙前來挑戰。
兩件事情,可以一并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