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兩日怎生便在中午的時候幫着晾曬衣物跟太後的經書。
其餘時間則依舊在東暖閣裡頭抄女戒,絲毫沒有因為給太後做活而少抄一遍。
等到六月初六這日,終于抄夠了一百遍,松香幫了怎生揉手腕,竹香忍不住道,“貴人,太後娘娘并未規定了抄完的時間,您何苦這樣着急?”
怎生抽回手,将手邊的女戒整理好,沒有回答竹香的話,而是說道,“好了,跟我一起去見太後娘娘吧。”
壽安宮很大,東暖閣離正殿比較遠,怎生帶着竹香幾個剛轉過回廊,就被一個冒失的宮女撞了上來,她下意識的護着肚子一躲,手裡的女戒一下子散落在地上。
那小宮女擡頭看了一眼,見怎生穿戴不俗,後頭還跟着伺候的宮女,立即跪下拼命的磕頭賠罪,怎生還沒來得及阻止,她那額頭很快就咣咣磕青了。
竹香幾個則幫着撿拾散落在地上的紙張。
怎生反應過來連忙阻止,“快别磕頭了,沒撞着人,不用如此。從前也沒見過你,你是哪個宮裡的?”小宮女眼淚這會兒都湧出來了,“回貴人的話,奴婢是壽安宮小廚房的,今兒皇後娘娘帶了賢妃娘娘過來給太後娘娘請安,奴婢奉命送了些糕點,得了皇後娘娘的賞錢,心裡歡喜又着急回去,這才冒失了,
沖撞了貴人。”巴拉巴拉把話說了個齊全。
“沒事,就是真撞了也不打緊,你快起來吧,你認得我?”她總覺得這小宮女眼熟,卻又着實的不曾見過,便多說了幾句。
“嗯,嬷嬷們教導了,奴婢等都是認得貴人的。”
怎生雖然不知道太後是如何平安産下自己的,可她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根本見不得光。
壽安宮裡頭的宮人大概除了王嬷嬷,其餘人對自己都一知半解。
說實在的,她對自己今時今日的處境也同樣一知半解。
但是即便太後跟黎王都認了她,她也沒有高人一等的自覺。
是以,她親自扶起那小宮女,“你快回去吧,我不打緊的。”
那小宮女謝了又謝,辭了她就往前頭走。不料走了兩步就捂着額頭搖搖晃晃的要倒。
怎生剛才聽說皇後賢妃都在太後那裡,本能的就想回避,此時看見小宮女又不大好的樣子,立即上前,“你沒事吧?……先去我那裡歇歇,竹香,咱們有消腫化瘀的藥膏麼?”
竹香簡直懵圈,不是要去見太後娘娘?這為了一個宮女就不去了,這也太兒戲了吧?
但怎生已經扶着那小宮女往東暖閣走開了,竹香隻好跟上,她身後的松香卻仿佛明白過來,悄聲道,“皇後娘娘……”
竹香恍然大悟,明白了,貴人這是不想見皇後。
怎生确實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身份見皇後。
但更關鍵的是剛才那小宮女捏了下她的手。
進了東暖閣,她便打發了竹香去找藥,松香預備清水等等……
紫葡當初說藍葡已經進了宮,可這都好幾日了,也沒見有人來跟她相認,她想确定一下這小宮女是誰。
等沒了旁人,怎生便直勾勾的盯着那小宮女瞧。
隻見她雙眼含笑,精神極好,分明剛才那般恍惚是假裝的。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藍瑩。壽安宮的許太監是奴婢的表叔父。”
藍瑩這樣一說,怎生便笑了。
聶墨曾經告訴過她,許太監被餘承安收買了,但是許太監也不可能做什麼危害太後的事,頂多是在宮裡有機會的時候多照料下餘記的生意。
有鑒于此,她二次進宮的時候,也沒有冒冒失失的去找許太監。
竹香拿了藥膏過來。
藍瑩起身道謝,怎生抓緊了機會問她,“你叫藍瑩,是櫻花的櫻,還是英氣的英?”
“回貴人,是像葡萄一樣晶瑩的瑩。”
怎生大笑,“葡萄可沒有藍色的。”
藍瑩也跟着笑,“是,奴婢見過紅葡萄,紫葡萄,青葡萄,就是沒見過藍葡萄呢。”
“哎呦,别說了,說起葡萄,我都饞了。”
松香見怎生笑的開懷,開口道,“再有個把月,貴人就能吃上今年的葡萄了。”
“那敢情好,今年咱們一起釀葡萄酒……”
藍瑩接了藥膏笑盈盈的告退,怎生打發了松香,“你陪着她回去,免得有人看見了,再找她的不是,今兒也是巧了。嗯,順道從小廚房帶些好吃的回來!”
衆人都被她這最後一句逗笑了,遂不在意她派了大宮女陪同這小宮女回小廚房的事情。
等松香跟藍瑩走了,怎生叫了竹香,“你使人看着些正殿,等皇後娘娘走了,我再過去。”
竹香道“是”。
皇後娘娘着意過來,自然是有事商量。
也不是旁的,乃是皇帝托付了皇後給黎王爺選一門好親。
太後還在,皇後當然不敢擅專,列了足足十來張京中名門閨秀的單子,又約了賢妃一起過來見太後。
宮裡沒有誰是真傻,偶爾有那麼一個半個也早死早超生了。
皇後走了,太後的臉色并不十分歡愉。
王嬷嬷見狀就道,“皇後娘娘仁孝,照理這事兒是該皇後娘娘操心,您隻把把關,也免得勞累。”
太後擺了下手,扶着王嬷嬷的手坐到臨窗的軟塌上,“罷了,哀家也不樂意操這份閑心,他自己都不着急。”這說的是黎王。
對于次子的心思,太後自然是知曉一二;皇帝跟皇後的心思,她也能把握個五六分。
無非是皇帝覺得自己不能生了,想讓黎王生了好過繼而已。
皇後自然夫唱婦随,小叔子當皇帝跟嗣子當皇帝那肯定對她這個皇後來說是不一樣的。
這些事她這個太後都不想管了。
兩個兒子都是兒子,手心手背,就算她不怎麼喜歡皇帝,可也沒有偏幫着小兒子坑大兒子的道理,反之亦然,她也不想幫着大兒子逼迫小兒子。
“怎生是不是該過來了?”太後喝了一盅茶問道。
遊廊裡頭的事自然沒有瞞過王嬷嬷,她剛說了幾句,就聽外頭宮女禀報,“貴人求見。”
太後的唇角便露出一個笑。
怎生見太後問第一句話就是,“那小丫頭沒撞着你吧?”便曉得早上的事太後已經知道了。
“沒事,她走的不快,隻是低着頭沒有看路而已。我好奇她送了什麼點心給您,她便回去送了一碟子給我,嗯,味道好極了,是該賞,所以我就賞了她一兩銀子。”
太後大笑,指着怎生道,“你呀!這撞人還撞出有賞來了。”
怎生笑着解釋,“不是為了她撞人才賞她,是為了點心好吃。”
這樣老實話太後足有十多年沒有聽過,很是高興了一番,也沒有為難小廚房的藍瑩,隻是對怎生說,“你既然已經賞了她了,哀家若是再罰她,豈不是落了你的面子,這次就暫且饒了她。”
怎生忙道,“娘娘心慈,怪不得宮裡人都樂意在壽安宮當差呢。”小小的拍了一記太後的馬屁。
不過既然太後已經知道了,這以後的幾日,怎生便不客氣的叫了藍瑩到東暖閣,不是要這種點心,便是想出一個花樣,如是幾日,藍瑩便跟東暖閣的衆人相熟了起來。
壽安宮的許太監給自己的表侄女捎點東西,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宮規雖說是規定不得私相授受,可宮裡又怎麼會沒有傳遞消息跟物件兒的?
不說别的,每年宮裡少的那些奇珍異寶,就有不少是太監們偷盜了出去典當了。
聶墨一日也未曾閑着,他不僅調查了許多有關俞虹生的事情,還偷偷去了諸州,見了尚在流放的俞父。
怎生這才知道了有關生父的許多事情。
俞虹生編纂的《大周治域》,裡頭包括了大周邊界的勘察,曆朝曆代的變遷,這本書既有地理,也有曆史,各地的變革,從古至今的變化等等,是一本比較完善的地理曆史記實書。隻這一本書,就足以使得俞虹生名垂青史。有些地方記載,不親自去,根本無法找到正确答案,俞虹生便是這樣,不辭辛苦,跋山涉水,跑遍了大周的山山水水,他不是詩人,也不是詞人,卻是一個對國
家有貢獻的人。
他的死亡,被世人稱之為天妒英才。
死亡的原因聶墨沒有查到,但是去世的确切日子卻從俞父那裡知道了。
十七年前的六月十六日。
那一日,恰是怎生出生的日子。
“其時,先生早已染上瘧疾,據叔父形容他身形消瘦,虛弱疲憊,去時臉帶微笑,并無劇痛。”聶墨在信中寫到。
聶墨既說了俞虹生染上瘧疾,又說死因不知,那肯定是他覺得俞虹生的死亡另有原因。
這個原因聶墨查不出來,可怎生結合太後當初的那繁華卻覺得應該跟自己有關。
太後生女,能不能瞞住皇帝?當然不能。但是皇帝竟然能忍了下來,這其中肯定有不為人所知的内情。
或許真的像太後所說,俞虹生用自己生命,換了她的出生。
怎生幾乎是本能的想逃避這個結論。
可越是不想,越是不住的想。
她夜裡輾轉難眠,白天也沒多少精神,幸而太後那裡不知道為何好像也忙着些什麼,她每日隻請了安就回東暖閣。在這期間,她總覺得好像有事要找聶墨商量,但總也想不起來說什麼事,直到六月十五,離她的生辰隻有一日了,她才豁然開朗――媽呀,她懷孕了,她還沒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