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後說着話轉身去找身後的箱籠,“我這裡還有一副你父親年輕時候的小像,你真是像極了他……”
好不容易翻找到了,一回頭卻不見了怎生。
她為了說往事,特意将人都調走了,連喊人都沒處喊去,忙下了榻,穿上鞋子,等她到了門口,自然連怎生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今日是春闱複試,連壽安宮的人都被抽調了一半去朝雲殿幫忙,就别提别的宮人們了,因此,怎生飛着眼淚一路往前沖,竟然好運氣的沒遇到一個人。
或許這合該是聶墨的緣分。
原來今日複試,自試題分發下來,考官便燃起一炷長檀香,一香能燒一個時辰還有餘的那種,可即便這樣,到了午時多數貢士也已經答題完畢,考官開始收卷,收卷完成,一千貢士也要離開皇宮。
這一千人,總有不少是尿急的,也不能讓人在宮裡失了體面不是?也有小太監等着領人去茅房……
聶墨便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溜了。他膽子大,來之前又問了藍葡壽安宮怎麼走。
這一下子可就讓怎生兜頭撞進了他的懷裡。
所有重逢的歡喜都不及她這一撞來的真實。
“怎生?這是怎麼了?”要不是他眼神好,差一點就沒認出來,那她可就倒黴了,旁邊就是一個湖……
投湖自殺也不像啊,怎生可是會遊水的……
怎生也沒想過會這般情況下遇到聶墨。
自然,她傷心過頭,連這種重逢也不能叫她有絲毫的喜悅。她隻想哭,哭太後的小三命,哭自己的私生女身份……
聶墨就歎了口氣,他真是勞碌命。不是他不擔心她,而是她衣衫整齊,也不像是被人侮辱了的樣子。受了委屈許是真的。
“寶章閣就在前頭不遠,咱們去那裡說話。”他半是扶着半是抱着的擁着她往寶章閣走。
寶章閣的前頭沒人,老太監值守後門,聶墨小心着沒發出大動靜,也沒驚動其他人。
四樓最為幹淨,聶墨上次來的時候,因為忍受不了灰塵,曾經帶了家夥什來打掃了一遍,連他當日坐在地上看書時候的錦墊都還在原地。
怎生被他這麼一番拖拽,也沒力氣繼續哭了,隻是抽抽噎噎的,眼眶紅的跟兔子有一拼。
“是太後告訴你身世的事情了?”聶墨拽着她上樓,腦子也沒停下,他能想到的也就這事能給怎生造成這麼大的打擊了。
怎生一下子就瞪大了眼,她下意識的一掙,結果掙脫了聶墨的扶持,一屁股坐到錦墊上。眼睛卻沒忘記一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裡頭滿是錯愕跟驚恐。
看樣子有八成就是這樣了。
但是她為何哭,聶墨還是有點想不通。不過女人麼,通常思想都是跟男人不一樣的,像他在床上往往高興喜悅的想去死一死,她卻是每每都要哭的稀裡嘩啦——表達喜悅的方式太不同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她遲疑着問,是不是因為這個,他才故意接近她,對她那麼好?完了,她又想哭了……
俞怎生活了這麼多年,感覺自己就跟白活了一般,傷心難過的恨不能用眼淚淹死自己。聶墨哪裡想到她能想那麼多,隻是女人麼,有些事要給她講清楚,她人又笨,他便多了些耐心,“你還記得你說在你家當初鄰居李叔家吃的點心麼?你們家出事後,他們家就搬走了,我使人查找他們到底搬
去了哪裡,卻一直沒有線索,後頭你使人到餘記要那什麼一斤半的被子,我才想着,是不是那家人在宮裡,便讓母親繪了太後娘娘的小像,拿給俞嬸子看,俞嬸子看了說是像李家的人,我這才确定了……”
怎生有些懵圈,她喃喃的說道,“我娘不認得太後娘娘?”“不認得,且不像是假裝的。”他肯定的說道,說着話,眼睛卻一直沒離開怎生,見她還是一副懵懂的樣子,跟失了魂似得,忙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這說不定是一件好事,你是太後的女兒,我們……”
隻要求得太後賜婚,他們就能成親。
他話沒說完,就被怎生突然沖動的打斷了,“我不是!我是我娘跟我爹生的!我沒有當小三的娘,我也不是私生女,嗚嗚……”哇哇大哭!她的聲音尖銳異常,吓得聶墨忙上前擁住她一連聲的安撫。
私生女他明白,可小三是什麼意思?能跟小跟數字扯上關系的,他知道的隻有客棧酒館中的跑堂夥計,被稱為小二。這小三……是專門用來指太後娘娘的?那也不是小三,該是老大才對。
聶墨頭痛,他設想過無數重逢的場景,這次見面大概是他最為期待的一種情景之一,沒有外人,還有安靜的房間,可他思來想去,就是沒有考慮到怎生的情緒能這麼激動。
“好了,好了,不是私生女,肯定不是私生女……”他一點一點的拍着她的背,又順氣似的幫她一下一下的從上往下順着。
怎生終于慢慢的安靜下來,寬大疏朗的房間裡頭隻剩下她壓抑的抽噎聲。
她臉上沒有塗脂抹粉,也就沒有哭花了臉,隻是眼眶紅的比桃花還要豔麗,嘴唇也不住的抖動,十分的惹人憐愛。
聶墨就忍不住親了她的唇一口。
怎生的唇上還帶着栀子花的芬芳,先時她在壽安宮的花園子裡頭,着實的禍害了不少花。
可聶墨卻不敢過分造次。
不是因為在宮裡,而是因為怎生的身世,有個當太後的娘,即便她爹不是先帝,那又如何,這曆史上可從來沒聽說過有廢太後的。
總歸媳婦兒沒有糊弄到自家碗裡,那就不能輕易下嘴,不過,舔兩口總是還可以的吧。
想到這裡,他又低頭親了兩下。
親吻安撫不了怎生,她伸出手擦了下嘴巴……
聶墨:這是嫌棄我啦!(一萬點傷害。)
“其實真不算私生女,你爹就你一個孩子,我……”曾經見過邸報寫着他娶妻宋氏,因此,或許跟宋太後當初拜堂了也說不定……
“那我弟弟呢?撿來的嗎?”怎生懊惱的嚷道。
聶墨一口氣差點沒提起來,就說她蠢吧,這顯然是認錯了親爹。
“太後是怎麼跟你說的?”他磨了磨牙問道。
怎生蹙眉,雙手抱膝坐在地上,低聲道,“就跟我說我長得像我爹……”
聶墨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這才明白這是沒下文了!
“然後……你就跑了?”他口幹的問道。
怎生點了點頭。
聶墨就歎了口氣,宋太後要是知道怎生誤會叔父是親爹,不知道會不會氣死。
“你聽我說,我知道當然可能不如太後娘娘清楚,可我覺得你父親另有其人,上去十幾年,俞叔父還有個親哥哥,中過探花,人稱俞衛郎,是說他容貌文采無一不出衆,像東晉衛玠的一樣……”俞衛郎的真名叫俞虹生,傳聞他母親在生他的那天夢見了彩虹,從小就頗有儀姿,長大更是不凡,能詩能歌,能文能武,過目不忘,丹青出衆,畫得人惟妙惟肖,他的自畫像,宋太後隻一眼就舍不得毀掉
。
其實已經過去那麼多年,聶墨也不清楚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他覺得俞衛郎如若不死,不是權臣,就是名滿天下的大文豪。
這樣的一個嶽父,說實話,他給人家當女婿也是很有壓力的,何況還有太後呢。
聶墨想着想着不禁悲從中來,他隻是看中了一個小娘子,想娶回家而已,怎麼就這麼難!
怎生還眼巴巴的看着他,神情跟一隻受了委屈的兔子一樣,可憐兮兮,“所以是我搞錯了?”
“嗯。搞錯了。”他點頭。
“白哭了?”
“嗯,白哭了。”他繼續點頭,可想了一下連忙道,“不,沒白哭,你不哭不跑出來,我也遇不到你,我都想死你了。”他忙擁住她安慰,能抱一會兒是一會兒。
他這樣一調笑,怎生也不好意思再繼續哭下去了,隻是才知道自己親爹,又發現親爹死了,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她一時也接受不了,腦子裡頭都是亂麻,一點頭緒都沒有。
聶墨自然是明白她的,不等她開口問就道,“至于俞嬸知不知道你是不是她女兒的事,我想也隻有俞叔父那裡才能知道真相了。可不管怎樣,我覺得他們都是疼愛你的,嗯?所以不要哭了。”
他這麼一說,怎生卻汗顔了,剛才她想岔了之後,把人心想的那麼壞,說起來真是該打,對不住一直對她很好的父母。
想通了她就站起來想要回去,聶墨忙攔住她,“你眼睛都腫了,我去給你弄點水擦擦。”
說話跑到寶章閣下頭,在從一口水井裡頭打了一桶水提上樓。
井水冰涼,他将她的腦袋擱在自己腿上,然後幫她敷眼,問她當初是怎麼進宮的。
“哦,我把這個忘了,是黎王這個大壞蛋!”怎生說起黎王義憤填膺,聶墨忙按住她的臉,“不要亂動。”
“我當時喝了一碗粥,然後腦袋就暈了,其他人也暈了,且暈的比我還早,然後醒來,我就一個人在宮裡,再就是太後娘娘過來看我……”
聶墨皺眉,“杜九娘呢?”
“不知道呀,當初她也喝了粥也倒下了的。我們在莊子上,真沒以為會有什麼危險,平日裡吃吃喝喝的都在一塊……”“哦,對了,你的錢,沒被人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