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白影在距她兩米開外，停下步子，沒有回過頭來，隻微微頓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行去。

　　女兒追來了，都不願意停下來嗎？

　　“鳳淩雲，你個混蛋，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鳳染傾怒不可遏：“你以為你播下一點種子就完事了？鳳府上有老，下有小，你丢下一堆爛攤子讓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操勞，便是不忠不孝，我娘知道了也不會原諒你。我鳳染傾平生最讨厭不負責任的渣男，鳳府風風雨雨都抗過來了，天大的坎也過去了，出宮前白烨讓我上雲虛觀找你，我立誓要傲氣一回，撞見了你也當不認識。鳳淩雲，你有什麼資格擺譜？你有什麼資格相見不相識？”

　　鳳染傾追着他的腳步，開始是憤怒的咆哮，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低低的抽泣聲：“鳳淩雲，我都決定原諒你了，你得瑟什麼……”

　　聽到她低低的抽泣聲，鳳淩雲感覺比起反噬時萬箭穿心的痛苦，丫頭的眼淚更讓他心疼，他停住步子，身子在冷風中微不可見的顫了顫。

　　鳳染傾追得急，一個急刹步撞到他背上。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很好聞，鳳染傾深呼吸一口，這種氣息令她很心安，突然猛的伸手紮住鳳淩雲的腰。

　　“鳳淩雲，你不許跑，你還我們兄妹一個父親。”

　　傾丫頭的孩子氣，讓鳳淩雲長長的墨須抖了抖，嘴唇忍不住抽了抽。

　　這丫頭，說的話令她辛酸！

　　這丫頭，當真令人心疼！他還沒有準備怎麼做一個女孩的父親，沒有準備可以面對那張酷似鳳羽的臉，鳳淩雲開始身子僵硬着，感受到身後那個軟軟糯糯的嬌小身軀貼在他背上，繃緊的肌肉漸漸放松開來。

　　“我該走了！”

　　有一刻鐘那麼久的緊緊相擁，鳳淩雲輕輕頒開鳳染傾纏在他腰上的手，往前縱去。

　　鳳淩雲的身手很快，他動手的時候，鳳染傾發現身子無法動彈，直到他飄出幾丈開外，鳳染傾跺足喊：“鳳淩雲，我大哥……”

　　“安然無恙，相見有期。”

　　“那是多久？”

　　“暖春三月，杏花滿林。”

　　暖春三月，杏花滿林！那時候能見到大哥了嗎？鳳染傾淚如雨下：“鳳淩雲，你還是不肯轉過臉來看我一眼？你是怨我害了大哥嗎？”

　　“臭丫頭，别胡思亂想，鳳淩雲那混蛋都說了你大哥命中有此一劫。”翠微公子從暗處顯身，俯下身将哭成淚人兒的鳳染傾背上：“乖，眼睛哭腫了不好看，舅舅背你回去。”

　　“你才是混蛋，是非不分的混蛋。”

　　鳳染傾伏在翠微公子背上，不滿他罵鳳淩雲，一拳一拳往他肩上砸去：“誰要你這娘娘腔做舅舅？白烨才是我舅舅。”

　　翠微公子忍着痛，哄她：“好受些了嗎？臭丫頭，你沒吃飯嗎？拳頭像棉花一樣沒力氣，砸重一點。”

　　“騙子。”她心情不好，砸在白翠微身上那幾拳是下了死力氣的。他知道自己心裡難受，這是在由任自己發洩？

　　鳳染傾舉在半空的拳頭輕輕落在他肩上，趴在他肩上哭得唏哩嘩啦：“娘娘腔，鳳淩雲還是不肯見我？”

　　“臭丫頭，咱們不傷心。”翠微公子溫聲哄她：“他不見你是沒臉見你，你長得像你娘，他不敢面對你娘。”

　　鳳染傾趴在他肩上，悶悶的問：“娘娘腔，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

　　“你那個混蛋爹聽信讒言，他猜忌你娘肚子裡懷着先帝的野種，當時南唐被北漠逼得節節敗退，蕪州失守，戰場在雁蕩山附近。你娘氣不過你爹的猜忌，單槍匹馬誘敵深入。後來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當年起了一場大霧，你娘應該是與北漠帝周旋時，分娩産下了你，然後和北漠皇帝一起消失在雁蕩山。”

　　翠微公子憤憤道：“任何一個男子得到你娘那般美好的女子，應該天天捧在手心裡護着，鳳淩雲的猜忌才讓鳳羽落難，鳳淩雲不是混蛋是什麼？”

　　“娘娘腔，我娘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你娘是天下長得最漂亮的女人，她笑起來時，像一連串搖響的銀鈴，在人心裡揮之不散，她笑的模樣很嬌俏，靈動得像山間精靈。”

　　想起曾經那個嬌俏的少女，翠微公子陷在美好的回憶裡：“你娘很頑皮，我第一次見你娘，她隐在一棵樹上，将一條竹葉青抛進我脖子裡，從來沒有看過那麼膽大那麼野的女孩，但隻要看她一眼，看她沖你笑，再大的仇怨也不會有了，會醉在她嬌俏的笑聲裡。”

　　“又騙人？”

　　鳳染傾扯着他的頭發玩，嘟嘴：“那你還幫着楚汐汐對付鳳府？”

　　“那是她被鳳淩雲那個混蛋騙了，不肯再對我笑。”翠微公子咬牙。

　　光聽他說白鳳羽怎麼怎麼愛笑有什麼用？她前世的師父鳳柳煙也愛這樣笑啊？

　　今晚聽婆婆和鳳淩雲的對話，她有一半的魂魄和白鳳羽的魂魄一起遺失在異世，盡管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希望很渺茫，鳳染傾還是想在前世的記憶裡搜索白鳳羽這個人。

　　憑着笑，怎麼能辨出一個人的靈魂？

　　“因愛生恨？”

　　鳳染傾聽他絮絮叨叨說半天，沒有說到一句重點，煩死人了：“說重點說重點，我娘長什麼模樣？她有什麼喜好？愛穿什麼顔色的衣裳？”

　　“你這丫頭的性子跟你娘一樣，真是讓人又愛又恨。”翠微公子對她刻意的打斷很不滿，他滿腦子裡還是當年那個令他怦然心動的女孩。

　　“看了你，像是當初的鳳羽猶在眼前，她愛吹笛子，愛吹箫，猶善琴藝，精通醫書，還有奇門遁甲、機關之術，我這一身箫技和機關之術，便是你娘傳授的。認識鳳羽以前，本尊冰冷無情，隻會殺人，她讓我感覺自己還是個活人，臭丫頭，你懂那種感覺嗎？她喜歡穿素色的衣裳，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若深谷中一枝幽蘭，如山間的一汪清泉……”

　　聽便宜爹鳳淩雲的情敵來歌頌自己的娘親，也是醉了！鳳染傾聽着聽着直翻白眼，這個娘娘腔還是改不了滿口酸腐啊！他以前哪裡是殺人的？他确定認識白鳳羽前不是個和尚？不是唐僧轉世？

　　大概是有人聽不下去了，一條細小的鐵絲無聲無息劃破夜空，直往翠微公子的頸脖處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