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點頭，告退出門。

　　難得充城沒有下洛，皎潔月華流瀉而下，夜绛洛看着明亮的月色，揉了揉肚子，“小包子，明天就要離開大沉了，母皇想去再看看你父君出生的這個國家，你陪着母皇好不好？”

　　小包子，“……”

　　“呐，不說話當你同意了。”夜绛洛轉身，翻出一件顔色普通的狐裘大氅披好，嵌着長毛的帽兜遮蓋大半邊臉，又撈了個暖手，慢悠悠出了房門，離開别宮。

　　這座被戰火灼燒近三個月的小城在今夜真正有了活力，熱鬧繁華的街市上都是人，有南晉将士，有沉國百姓，自街頭而起的一長串燈籠喜慶耀目，将小小充城點出了一派繁華。

　　夜绛洛擠在人群裡，并不引人矚目，她身材嬌小，容貌平凡，若不去刻意看，誰又能猜到這個清秀女子會是南晉執掌江山的女帝呢？

　　擠來擠去，她怕擠到小包子，隻好揉着鼻子往僻靜的地方走，心想幸好她不是什麼傾國美人，不然一準要被認出來，那些大沉百姓要是知道她的身份，分分鐘會被打成豬頭吧？

　　想到這裡，後背一陣惡寒，夜绛洛避開人群，沿着結了冰的河岸慢悠悠走，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不遠處有兩個人站在城角陰影裡。

　　偷聽别人悄悄話也不是好習慣――所以，她果斷躲在樹後，支楞着兩個耳朵去聽。

　　恩，因為她确實沒有什麼好習慣啊~

　　然後，她在聽見熟悉的聲音後，全身血液瞬間倒流在心口。

　　那是女子的聲音，溫婉淡然，說：“陛下已退兵，想必以後不會輕易進犯，畢竟這裡是相爺的國家。這些天陛下好像和以前一樣，隻是相爺的死永遠是她心口上一道傷。”

　　“退兵也好，倘若她在進攻下去，淩折蕭也快受不了了，大沉國滅，我們都會死。”男子輕攬着她，柔聲安慰。

　　女子幽幽一歎，“何止淩折蕭，看陛下那樣子，我都快忍不住了……背叛陛下，我每一天都在怕，怕陛下知道始末，怕陛下查出一切……霄哥，我不怕死，隻怕連累了你。”

　　“雲兒，離開夜绛洛吧，她明日回帝都，你留下來，不要走了，好嗎？”

　　“不好。”她擡眼，看着男子，苦苦一笑，“我曾發誓要效忠陛下，如今背棄了她，已經錯了，再走的話便是錯上加錯……霄哥，等回到帝都，我會向陛下禀明一切，要殺要剮由我一人承擔。”

　　“不行！夜绛洛知道你假傳聖旨，會殺了你！”

　　“我假傳聖旨的時候，就已經做了被殺的準備。”她輕輕微笑，“若不是為了你，我怎麼會答應花阡陌……害死了相爺，是我的錯。”

　　“不，是我的錯，我不該讓花阡陌和你見面，雲兒，不要走，你不能回去！”

　　“我……”碧雲苦苦一笑，“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雲兒……”男子悲痛低呼。

　　“好感人的一處戲碼啊。”夜绛洛從樹後走出，淡淡看着兩個人，鋒利的眼神在碧雲與碧霄臉上掃過，“不必回帝都了，朕現在就送你上路。”

　　“陛下！”碧雲跪在地上，驚叫：“這件事和霄哥無關，相爺保了霄哥一命，求陛下不要殺他！”

　　夜绛洛看她，冷笑，“你也知道是君卿保了碧霄，可你假傳聖旨，害死了君卿！”

　　“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錯！奴婢情願一死，奴婢死不足惜！”碧雲頭磕着石闆，悶聲作響。

　　“你是死不足惜。”夜绛洛寒着眼眸，看了眼碧雲，“朕信任你，你卻背叛了朕，碧雲，你太令朕失望！”

　　說完，她轉身。

　　暗處竄出數道黑影，逼近碧雲。

　　碧雲一眼認出那是夜绛洛的影衛，抓緊碧霄，苦苦哀求，“陛下，求你放過霄哥，陛下，奴婢求你！”

　　夜绛洛沒有回頭。

　　碧霄看着那些人越來越逼近，猛咬唇瓣，大聲叫道：“晏君卿沒有死！”

　　夜绛洛一口氣堵在喉嚨上，幾步沖到碧霄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衣襟，“你再說一遍！”

　　“晏君卿……可能沒有死。”他看着夜绛洛通紅的眼睛，避開冰冷視線，“你放了碧雲，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夜绛洛沒有猶豫，手一揮，影衛盡數撤回。

　　碧霄抿着唇，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不知道晏君卿是不是真的活着，但是花阡陌失蹤了。”

　　頓了頓，他繼續道：“當初我被下毒，是晏君卿把我送到大沉，送到花阡陌手上醫治，我才知道花阡陌與淩折蕭一直在找晏君卿，她知道晏君卿消息後親自來了南晉，應該是晏君卿不肯和她回去的原因，她回到大沉後讓我通知碧雲，那時候她應該就已經知道淩折蕭要出兵南下，也知道晏君卿一定會随軍出發，碧雲為了我答應她偷換聖旨。”

　　“後來晏君卿被圍困在充城，淩折蕭圍城的時候花阡陌也在大軍中，那天，城破後花阡陌失蹤了，然後就是晏君卿的死訊，但我猜，這中間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花阡陌費盡心機，不可能隻是為了逼死晏君卿，她利用這場仗讓你和淩折蕭自相殘殺，目的無非是為了要得到晏君卿……剩下的，你應該可以猜到。”

　　夜绛洛望着碧霄，眼瞳眯成一線，心裡控制不住地起了驚濤駭浪！

　　碧霄為了碧雲是極有可能說謊騙她，畢竟她親眼見過君卿的屍體，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僞裝的。

　　但，内心深處悸動狂暴，所有矛頭都指向一點――君卿很可能還活着！

　　将碧雲與碧霄押送回帝都，夜绛洛臨走前手書一封，送至大沉帝都。

　　淩折蕭展開書信，隻看了一遍，臉色嘩然。

　　當下奔赴花阡陌所居住的阡陌居。

　　阡陌居位于極北之地，終年冰洛皚皚，是當年淩清雅被送出宮時居住的地方。

　　淩折蕭推開大門，空蕩蕩的阡陌居沒有一絲人氣，他直奔後山山頂，那裡有一個山洞，因為阡陌居處在地龍洛頂，山洞裡常年保持着恒溫。

　　山洞中間巨大冰床被奇花異草包圍，空氣裡淡淡香味昭示着這裡經常被使用。

　　淩折蕭站在冰床旁，隼眸死死看着空無一物的冰床，咬緊牙關，一掌轟在牆壁上。

　　中計了！

　　夜绛洛不顧身體奔赴帝都，路上撫着肚子，祈求這小包子一定不要造反，她現在的心卡在喉嚨上，随時會跳出來。

　　自充城到帝都近十天的路，她隻花了一半時間，當雙腳站在宮門口時，夜绛洛抓着裙裾，瘋狂地向晏君卿屍體存放的梓宮跑去。

　　梓宮中燃着鲛燭，可暫時保存屍體，加之又在寒冬季節，晏君卿容顔栩栩如生，安靜地躺在楠木棺中。

　　夜绛洛看着那張臉，沒有過分悲傷，将他雙手交疊處那隻玲珑玉球拿出來，放在掌心裡反複去看。

　　倏然，眼眸一寒，猛地摔碎玉球。

　　裡面一個圓形石頭露出了本來面目，夜绛洛隻看了一眼，全身血脈倒流貫腦。

　　不是五色石！

　　這玲珑玉球裡裝的是五色石，那是軒轅一族的寶貝，上面有自然形成的五種顔色，可以抑制君卿體内附着的劇毒，可現在，同樣的玲珑球裡裝的卻不是五色石。

　　有人掉包，拿走五色石！

　　君卿都死了，誰會費這麼大力氣做這種事！

　　夜绛洛深吸一口氣，再去看楠木棺中的人，容色姿态都是君卿，可感覺，又忽然不同了。

　　可她，卻無法證明。

　　證明君卿還活着，證明棺椁裡的人不是君卿。

　　夜绛洛看着晏君卿的臉，一股急躁與惱怒沖上心頭，站在遠處僵硬了好久，片刻後，從後面穿來了腳步聲，她轉頭，就見夜醉壁走來，擔憂地看着夜绛洛蒼白的臉色，“阿姐……”

　　“阿醉，你看他。”夜绛洛淡淡看着晏君卿，聽不出喜怒哀怨的語氣道，“他是君卿嗎？”

　　夜醉壁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明知道夜绛洛心裡難過，她也希望夜绛洛可以面對現實，“阿姐，相爺已經去了，你懷了身孕，照顧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連你都覺得他是君卿啊。”夜绛洛喃喃自語，費力彎下腰要去撿地上的石頭。

　　夜醉壁連忙幫她撿起，送到她面前。

　　拿起那塊黑色的圓石，夜绛洛放在掌心裡，狠狠攥緊，“可是，我不信。”

　　“……阿姐？”

　　“我不信君卿死了，我也不信上天會這麼對我。”她轉頭，定定看着夜醉壁，“阿醉，我不信，我絕對不信！”

　　夜醉壁一歎，輕輕抱住她，讓她的頭能靠在自己肩膀上，柔聲道：“阿姐，你不要這樣，相爺真的已經不在了，可是我還在，我會陪着阿姐。”

　　夜绛洛把全身重量都給了夜醉壁，卷起她一縷青絲，淡淡一笑，“你是覺得我瘋掉了吧，明明君卿的屍體都在，我還那麼傻傻認定君卿沒有死……阿醉，我沒有瘋，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說什麼。”

　　她低低一笑，朝棺椁望了一眼，“那不是君卿。”

　　“什麼？”夜醉壁驚訝。

　　“那不是君卿。”夜绛洛重複一遍，擡眸，笑眯眯的露出小白牙，“那真的不是君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