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帝王權術,何止一二
“江陵王,風寡。雖然不想回答,碧雲還是一本一眼的說出答案。
“不錯,就是風寡。他是前朝皇子,在江南地位極高,又手握重兵……呐,全國人民都知道他要謀·反啊~碧雲,你說若你是朕,防他不防?”
“自然是防。”
“怎麼防?”
“當然是……是……”碧雲腦子裡閃出無數個主意,可就現在的情況而言,隻能一一推翻。
“對吧對吧~”夜绛洛托腮,笑眯眯地看着碧雲:“其實防無可防,風寡手中握有免死金牌和禦賜寶劍,殺是殺不得的。可防,也防不住……帝都國庫空虛,軍權又歸于四大世家的虹家,朕能調動的兵馬隻怕還沒有風寡十分之一多。在這種情況下,朕如何防他?”
碧雲愣了一下,在夜绛洛無垢的笑眼裡,再一次捕捉到了剛剛出現過的厲光。而這一次,沒有強盛的殺氣,反而是清睿的謀略——
“朕已經無力防備他,隻有請人相助。沈家世代經商,雖然富可敵國,但究竟還是一介商賈。不過,她很會選人,竟然選了白若溪為夫,從一屆商賈成了皇親國戚。可這,還遠遠不夠,朕若不幫幫她,她如何能成為風寡之敵呢?”夜绛洛笑得越發開心,她像狐狸,狡黠得令人無法猜透。
碧雲遲疑瞬間,澀然問道:“陛下是要以四大世家之手,對抗江陵王,相互制約,牽制彼此,最後……殺之?”
是殺江陵王,還是殺四大世家,亦或者,盡除……
“嘛,殺與不殺,為時過早。”狡猾的狐狸笑得那般天真無邪,“碧雲,你也是四大世家之一,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朕會提前告訴你,讓你有所準備的。”
準備被殺,亦或者,為朕殺人……
看見碧雲眼中的驚詫,夜绛洛踢掉繡鞋,整個人蜷縮在龍椅上,勾着一縷青絲放在唇舌間,咬了咬,“朕,真的不希望有那麼一天啊……”
可她的龍椅旁,怎容得他人酣睡。
碧雲心底生出了透心的涼,她想起楚王夜醉壁的話,也許……不做一代名臣,她真的會變成一代罪婢。楚王無法選擇,必須站在夜绛洛的身後,而自己——是否,也該早做決定。
“碧雲。”夜绛洛輕輕的喚她,“拟好聖旨後,謄寫一份。”
“陛下是想……”
“送去天牢。以後,朕的每道聖旨,每個诏令都送到顔念那去。”夜绛洛彎彎的唇兒,笑出了深深的笑紋:“顔念,朕就是要你看看,朕是怎麼一步步,直上九霄!”
碧雲聽到這句話時,猛然擡眸,她盯着夜绛洛那張狐狸般的笑容,卻可以清楚感覺到猛虎似的氣勢,然後,她牽起裙線,俯首跪拜,“奴婢,遵旨。”
……
“對了。”夜绛洛看着整謄寫聖谕的碧雲,一本正經說:“你欠我二十兩,記得還哦。”
嘎嘣嘎嘣——碧雲咬碎了牙。
生怕碧雲被自己雷的不夠徹底,夜绛洛撓了撓頭,理直氣壯地說:“朕現在很窮,以後等朕有錢了還你嘛。”
呼——碧雲發揮有生以來最大的制止力,默念着,弑君是大罪、弑君是大罪……
“要不然……”沒有危機意識的夜绛洛繼續撓頭,小心翼翼道:“朕先給你打個白條?分期行嗎?”
啪——碧雲手裡的進貢小豪,斷了。
夜绛洛這個人抽風歸抽風,正經起來的樣子也确實夠吓人的。
但!
請注意!
但,她一天十二個時辰裡,至少有十一個半時辰抽風,所以她那偶爾的正經在這種落差下,被徹底無視了。
因此,當她趁夜溜出宮,爬上相府後門的院牆時,碧雲和夜醉壁都在哀嚎:為什麼我會認識這種彪悍的二貨皇帝啊啊啊啊!
尤其是夜醉壁,簡直是追悔莫及,為什麼自己會答應陪夜绛洛這個抽風女紙夜闖相府,你說你一個皇帝,直接穿戴整齊往門口一站,他晏君卿敢不開門麼!
“可是阿醉,相爺說了,三天内我都不能出現在他面前。”一朵憂傷的女紙無比憂傷地說。
“那你别出現就好了啊!”
“可是阿醉。”那朵憂傷的女紙繼續憂傷着歎息:“他說我不能見他,那我隻要偷偷瞄一眼就好了。”
所以……别管你是高高在上的南晉女帝,還是尊貴無雙的楚王殿下,亦或者當世的驚才女官,現在都一身黑衣,蹲在相府後門的院牆腳下。
除了躍躍欲試,就差沒伸爪子撓牆的夜绛洛,其餘兩個人都在仰天——無語悔恨到了極點。
“阿醉阿醉,你說我們怎麼才能進得去啊!”夜绛洛興緻勃勃的閃着大眼睛,一牆之隔就是她最愛的相爺了,管他飛天遁地,反正她得想辦法進去才行。
我覺得咱們完全可以換身衣服,光明正大走進去……夜醉壁放棄和她講道理,輕歎一聲,道:“阿姐,你想進去的可能性,基本為0。”
“0.o為什麼!”夜绛洛瞪眼睛,搞搞清楚,她既然來了,怎麼可能空手而歸,至少要見一眼,就一眼還不行麼。
“因為……”夜醉壁再次歎氣:“因為據我所知,相府除了正門、後門之外,沒有狗洞。”
“……”夜绛洛咬咬牙,決定大人有大量,不去思索夜醉壁這句話的引申含義。
她揚起腦袋,往四周看了看,尋找進入相府的第二條路。突然,她眼前一亮:“有辦法了!”
碧雲和夜醉壁順着她的視線,往旁邊一看,不約而同的站起身就要往回跑。
“站住!”夜绛洛瞪眼睛,雙手掐腰,樣子要有多兇悍,就有多兇悍,簡直就是母夜叉,“别說我不仗義,今天要是見不到相爺,朕就罰你們兩個……”
視線在夜醉壁和碧雲之間轉了半天,冷冷一哼:“罰你們兩個把禦花園所有的牡丹都拔出來賣掉。”
說到牡丹,碧雲隻能用最溫柔的目色,翻了個屬于她女官大人特有的白眼:夜绛洛大約是窮瘋了,四五月間牡丹華貴,她讓人把禦花園裡幾百年留下的絕種拔出來,運到花市上圈錢!
她丢得起這個人,他們丢不起啊。
堂堂楚王殿下,堂堂司墨女官,披頭散發,滿身污泥,捧着花沿街兜售……噢!隻要想想都覺得寒毛直豎。
在丢面子和助纣為虐之間,碧雲和夜醉壁都很聰明地選擇了後者,原因也很簡單,反正跟在夜绛洛身邊,丢人已經丢習慣了……
夜绛洛滿意地看着縮回來腳步的兩個人,指着旁邊一顆巨大榕樹,雄赳赳氣昂昂地說:“咱們爬樹!”
隻能說——所謂彪悍的人生,是不需要解釋的。
夜醉壁與碧雲,齊齊歎息,今晚他們要是能活着離開,他們發誓,以後會初一十五燒香祈福,讓自己這輩子多積德,這樣下輩子,才不會遇見夜绛洛!
相府流雲居的書房中坐着三個人,皆是身姿秀拔的人中之龍。
其中一個穿着白衣的男子端起茶杯,看着許久杯中碧茶,終究一聲長歎,放下了杯盞,“相爺,陛下此舉,怕是對江陵王起了防心。”
燈燭暈黃下,晏君卿清雅的眉目猶如勾畫,他垂下黑蝶羽翅般的長睫,嗓音清淡:“又何止陛下,在南晉誰不對江陵王緊張戒備呢。”
“緊張戒備?”另一個黑衣人勾了勾薄唇:“她倒是很小心,我還以為她會和别人不一樣,沒想到……”
“她确實和别人不一樣。”晏君卿看着桌子上的密函,那是她今晚頒下的聖旨内容,一字一句,細細看過去後,他淡淡微笑,“聲東擊西,到底,她還是容不得皇權受限。”
聲東擊西?
兩個男人看了晏君卿一眼:“她想除掉的不是江陵王?”
玉髓般的長指慢慢在密函的文字上滑過,晏君卿本就狹長而華麗的鳳眸,慢慢眯起,唇角的微笑上揚了些許。燭火微暗,他這般人物,如此絕色,輕笑而起的時候落盡繁華,傾城姿容。
在場的另外兩個人互相看了看,同時在心底冷哼,難怪夜绛洛那隻狐狸會看上你,晏君卿啊晏君卿,你長成這樣,天下間也隻有夜绛洛敢對你下手了。
“她的目标不僅僅是江陵王。”晏君卿看着那些文字,即便沒有親眼看見,他也能想象出那女子是以何種霸決的姿态,頒下了這道她帝君道路上的第一旨。
“你的意思是?”冷峻的黑衣男子沉吟,突然,他瞪目:“四大世家!她想鏟除四大世家的百年勢力!”
“四大世家輔佐南晉皇室數百年,盤根錯節,各有千秋,她如果想動手的話,隻怕會鬧得天下動搖……”白衣男子輕歎,他再想想夜绛洛登基時的模樣,雨下的話盡數咽下,絕望地閉上眼。
那樣一個指天霸地的女子,又豈會輕易罷手,她貴為新帝,獨攬江山,哪怕血流成河也絕不會輕易屈服。
因此,這四大世家,隻怕……
“你怕了?”晏君卿輕輕的地問。
白衣男人一震,而後,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從四大世家存在的那天起,遲早都會消失,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哪怕功績再高,也不能高過君,否則……這一天就來得更快了。”
尤其是,還遇到了夜绛洛這樣的帝君。
夜绛洛與夜素不同,夜素攘外,夜绛洛安内。夜素為了能擴充帝國版圖,不得不依仗四大世家。
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盛世起,謀臣亡。夜绛洛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手段,一點一點,她會将這個帝國盡數掌控在手。
“朕,南晉女帝,朕,天子之尊!”——這樣的夜绛洛,怎能不成就一代霸主。
“你會幫她嗎?”黑衣男人冷冷地看着晏君卿。
晏君卿黑潤的鳳眸裡神采跳動,他慢慢将密函折起,就着身邊的燭台點燃。看着火焰一點點吞噬掉素紙,長指一松,崩開滿地灰燼。
“會。”他說。
黑衣男人冷笑不語,對這個答案并不驚訝,而另一個白衣男子,則是比剛剛更絕望。
如果隻有夜绛洛,也許,會有盛世百年。
一旦多了晏君卿,這江山何止興盛……錦繡了山河,埋葬了白骨。
晏君卿送走了兩個身份神秘的男人,又迎來了六部禦司,無一例外的,六部禦司開始痛訴今天早朝夜绛洛的種種出格行為。
晏君卿脾氣極好,耐心聽完了,又說了幾句違心的話,比如說,女帝陛下剛剛登基,還不習慣,以後會好的(此乃謊話!)。又比如說,女帝陛下還是有治國手段,假以時日定然不負先帝期望(此乃比謊話更謊話的假話!)。
雖然自己都覺得很心虛,也不指望大臣們能相信,好歹也算是為夜绛洛說了幾句好話。好不容易安撫了六部禦司,他親自起身,送六位命官出相府。
就在他們一行人剛剛走出流雲居,突然,所有人都頓住……哦,不,應該說,呆住——不,确切的說,是吓傻了!
相府外的榕樹下,夜醉壁和碧雲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把夜绛洛這個四體不勤的笨孩子推上樹,夜绛洛四個爪子劃啊劃啊的,好不容易才爬上去。她往下一看,立時四個爪子狠抱樹幹,死不松手。<好高,好黑。
“阿醉,碧雲,你們上來陪陪我吧。”夜绛洛淚目地尋求支援。
此舉得到的是兩聲淡哼,他們還要顧及身份,哪能像她一樣——犯二。
夜绛洛人在樹上,下是下不去了,隻能抱着“偷窺晏君卿,看到就算賺到,一會兒掉下去摔成腦殘也值了”的念頭,伸長了脖子往裡看。
應該說她運氣還不錯,從這棵樹上看去,竟然能看見流雲居外的長廊,以及流雲居的點點燭光。
“阿姐,你看到了嗎?”夜醉壁見她一副恨不得把脖子抻成油條的架勢,随口問了句。
“看不見……好像沒人……咦?”夜绛洛眨眨眼,看見原本關閉的兩扇房門突然開啟,從裡面走出個人影來。
夜色昏暗,加之距離頗遠,人影也模糊不清,但可以看得出,是個清隽娴雅的人。
“看見了?”夜醉壁聽她“咦”的一聲,猜測着大約是窺見了。
“看見了看見了!是相爺是相爺!哎呀呀~我的相爺啊~你這麼美,這麼美,美美美美……啊——”突然,她尖叫一聲,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麼,竟然吓得她松開了手,整個人重心一歪,直落下樹!
“阿姐!”
“小心!”
夜醉壁和碧雲都驚吓得連忙搖去接,結果,該說夜绛洛走運……還是走運走過了頭呢。她雖然從樹幹上掉下去,卻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衣領被樹丫勾住,高高地吊在半空中——
與此同時,一聲六重奏驚呼而起:“陛下!”
這下子,别說夜绛洛,就連牆外的夜醉壁和碧雲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六部禦司!
糟了!
不!
何止是糟了!
簡直是……完、蛋、了!
夜醉壁與碧雲相互一看,動作一緻,擡腳就跑!
“不要——”夜绛洛眼睜睜看着兩個人沒有義氣地溜了,她心如刀割、心如死灰、心如箭靶——咻咻咻,在六部禦司并晏君卿的目光中,射穿了……
結果,樹上的皇帝陛下,不遠處的當朝丞相,以及剛剛還被安撫過,燃起“陛下終将會改邪歸正”的六部大臣,就這麼看着……靜靜地……看着……
“……”相爺咬咬牙:我為什麼要幫她說話呢!我就不該為她說話的!
“……”六部禦司直跺腳:狗改不了吃x!他們怎麼會相信夜绛洛呢,他們就不該相信的!
最後,還是夜绛洛最先敗下陣來,她心虛地拉扯的唇角,努力笑啊笑的,妄圖掩飾自己此刻的囧态。
晏君卿已經算“身經百戰”了,對她這種出格的舉動,從驚愕到無語,從無語到現在的平靜——因為如果不能克制自己的話,他怕終有一天會被夜绛洛活活氣死!
可六部禦司不一樣,六部禦司哪有“宰相肚子能避雷”的本事,盯着那随風擺動,飄來飄去的女帝陛下,他們臉色煞白,滿頭黑線,徹底“黑白搭配”——雷人也不是這麼雷啊,堂堂一國皇帝,居然半夜爬牆,還很丢臉的被掉在半空中直晃蕩,這這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晏君卿死死盯着夜绛洛,終于無奈一歎,轉過頭,以最平靜的語氣道:“今晚月色似乎頗為昏暗。”
“是……确實很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六部禦司點點頭。
“本相的眼神也不甚太好。”晏君卿繼續雲淡風輕的說。
“是……下官們也不太好。”六部禦司走投無路,隻能瞎掰。
“所以,本相就不送各位大人了,各位大人請回吧。”晏君卿廣袖一揚,指着最近的出口,後門。
“是……下官們告退。”六部禦司繞過了半個回廊,在有夜绛洛的樹邊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他們什麼都不看不見,就算看見了也要當沒看見——總之,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女帝陛下為什麼半夜不在寝宮睡覺,跑到相爺家爬牆做賊;也不知道一向風雅玉緻的相爺,為什麼能睜着眼睛說瞎話;更不知道自己是吃錯什麼藥,神經兮兮的要挑今天來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