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心碎
林兆和不肯吃藥。
陳郡看了一眼桌上藥碗――心裡有些舍不得叫這麼珍(苦)貴(澀)的湯藥澆了花,就溫聲細語道:“王爺這是打定主意将無理取鬧進行到底,堅持不肯吃藥了?既然王爺不想好,那我還留下做甚,幹脆回去好了,趁早告訴晟哥兒,他爹爹是這麼個……”
她這樣的嬌聲細語,言笑晏晏,病中的盛王爺心中湧起的不是羞惱,而是鋪天蓋地的委屈,是從未體驗過的委屈情懷。
“你走吧,我不吃藥。晟哥兒有你照顧,成雲有成風,隻有我孤孤寂寂一個人……”
陳郡瞪大了眼。
成雲跟成風?這世界玄幻了。
雖然是這麼想着,可她手下也沒閑着,伸到他咯吱窩那裡,找了最軟的肉,使勁一擰:“還不起來?”之前她見他病的四六不知的架勢,還肯敷衍敷衍,沒想到他竟然是個不受嬌慣的,越說越來勁:“起來喝藥!”聲音已經帶了不耐。
說起來,這還是宋氏傳授給她的經驗。
宋氏當日話是這麼說的:“孩子也不能光一味的縱着,他想要天上的月亮,你有本事自可去給他摘,可他若是生了病不肯吃藥,那你又該怎麼辦呢?這時候就該寬嚴相濟,先溫柔,他要是不吃你這一套,那就給他來個不溫柔的!”
說話的時候,面部表情極為的“陰險”,令陳郡不禁暗暗揣摩,自家兄弟們是不是小時候就遭受過阿娘這般“調理”。
林兆和也的确“悶哼”一聲,被她掐得差點噴出眼淚來。
不過,顯然的她的要挾是起了作用,她再拉他:“起來”,他就乖順的翻身坐了起來。
陳郡又伸手拿過藥碗:“喝藥!”
林兆和早就聽到說裡頭加了黃連,可一入口還是差點吐出來,這也忒苦了,比幹嚼黃連還苦!
他拿着碗,還從來沒喝過這麼苦的藥,待要吐到碗裡,見了她俏若冰霜的冷臉,心頭又怯怯的。
果然是一病就叫人弱了,且他這弱,先從心裡生出來,是見了她對兄弟,對兒子的那份發自腑内的好,再對比自己這邊毫不在意的漠視,就如同受到幼時小夥伴排斥一般的那種孤單寂寞。
他早年其實也落魄過,也坎坷過,便是那盛王之名,也是拼盡全力,揮灑熱血青春,逐漸位極人臣,也不是不得意的,可得意之後,卻是更深刻的、繁華背後無人分享的寂滅。
可這寂滅呢,來的這般大,這般快,将他湮得沒了力氣拿她如何如何。
盛王爺面上愁苦,心裡苦愁,自怨自艾的險些苦死,忽然――嘴裡被人塞了一塊糖。
猝不及防的被塞了一口糖。
他茫茫然擡起臉,陳郡正巧斜乜了他一眼。
這一眼之後,天空轟隆又一聲震雷,幾乎是瞬間,大雨傾盆而下。
陳郡舒了一口氣,接着又提起心:“不知晟哥兒怕不怕。”
再看林兆和斜斜的靠着床頭,月白中衣松散着,衣帶不知道何時也散了開來,臉上的潮紅退下,卻又多了層不甚健康的慘白,顯得面色憔悴。
陳郡心裡記挂晟哥兒,卻也知道此時要是走開,無疑是半途而廢,而且,就算要走,也得真的先把他哄好了才成。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溫度已經下來了,驚喜道:“那老大夫的藥果然有效。”又問:“王爺還有哪裡難受?”
林兆和聽出話裡的關心與喜悅,缭繞在心頭的委屈跟寂寞刹那褪了一半還多,而剛才放到嘴裡的冰糖,卻一下子甜過了心肝。
陳郡又繼續道:“王爺喝了藥也有陣子了,應該能吃些東西了罷?”喊了白總管問道:“王爺可用了飯食?若是沒有,問問那大夫能不能用,合該吃些什麼東西?”
白總管連忙應了,又問:“郡主也沒吃東西吧,您想吃什麼,小的讓廚下多做些。”
“我不餓,若是有湯水,給我一碗綠豆湯就行。”
結果不到半刻鐘,飯菜就端了上來,陳郡想起白總管說的後院的人都中暑,就想問問他這飯是誰做的,到底忍住,沒有多說。
桌上的菜都清淡,可林兆和也沒有吃,隻喝了些水就又躺了回去。
陳郡則趁着白總管收拾桌子的功夫,走到窗前打開了窗子。
原來有些遙遠的雨聲一下子變得近在耳邊,不僅如此,空氣中的涼意也迫不及待的湧進屋子。
陳郡身上都打了哆嗦,雖然涼快是涼快了,可也怕乍熱乍冷的一交替,身體受不了,就走到床邊要給林兆和拉過薄被來蓋一蓋。
林兆和偏一下子拉住她的手,兩個人目光觸在一處,她微微一怔,不過卻沒有閃躲,而是靜靜的看着他。
“趁着這會兒雨水小了,你回去吧。”
這簡直就是說出了陳郡的心裡話。她那一瞬間面上的放松,眼中的喜悅自然也都落到林兆和的眼裡。
林兆和不等她回答,就喊成雲。
成雲很快的過來。
“你護送了郡主回去,看一看晟哥兒怎麼樣,回來報我。”
他這麼一說,陳郡的心瞬間也懸了起來,客氣話也就不說了,“王爺還要多保重,我先告辭了。”
林兆和覺得自己心碎了,陳郡走的時候全無留戀,就是成雲,臨走還看自己一眼呢。
隻恨自己這身體,自從那什麼隻後一向就格外好,就是中個暑熱,還隻是頭暈腦脹,并沒有完全的暈過去!
陳郡這一走,仿佛将屋裡的溫度也帶走了,盛王爺真是覺得自己從裡到外都涼透了。
成雲趕了一輛方便在雨中行走的小馬車,車廂頂延伸出一塊來,正好把前頭駕車人的也能遮擋一二風雨侵襲。
陳郡獨自坐在車裡,聽了外頭雨聲,掀開車窗往外看,見路上竟然并不多麼泥濘,道路兩側的溝渠裡頭倒是有水流動,便驚異道:“我以為這麼個天氣,路上不好走呢。”
成雲笑:“郡主有所不知,王爺自來了永縣,先修了這排水的溝渠,又嚴令百姓們平日不得往溝渠中倒雜物……,永縣這邊地勢低窪,從前一下雨許多人家家裡的水都要沒過床沿的……”
陳郡則想起教自己武功的李婆婆也是因為百姓受了林兆和的恩惠才下山來,語氣也多了許多欽佩:“王爺有棟梁之才。”
成雲臉上也添了一重與有榮焉的興奮,又選着幾件林兆和為永縣百姓做的事說了,陳郡一邊聽一邊點頭,不說旁的,便是他偶爾教導她的一星半點,她也覺得受益無窮。
回到她所在的小院,院門口積了一點水,成雲剛一伸手,陳郡已經擡腳大步邁了過去。
陳郡又喊他:“你同我一塊來吧,看看晟哥兒,也好回去給王爺說一聲。”是一邊說一邊往裡頭走。
旋之緣之迎了出來,見陳郡沒打傘,慌忙去取,陳郡沖她們擺手,快走了幾步到了屋檐底下:“晟哥兒怎麼樣,沒害怕吧?”
旋之道:“沒有沒有,世子爺他們一直陪着。”
還沒走到屋裡,就聽到晟哥兒跟陳晨的笑聲。
陳郡大大的松一口氣,對成雲道:“這下王爺該放心了。”
成雲忙道:“小公子跟着兩個親舅舅,王爺都是極為放心的。”
屋裡的衆人已經聽到外頭的動靜,陳晨肩上坐着晟哥兒也走了出來。
晟哥兒一見娘親就松了抓着大舅舅的手,朝陳郡撲:“娘親!”
他聲音又大又亮,成雲見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母子天性,不管分開多久,不管旁人對他多好,孩子的心中總是娘親是最好的。
陳郡接到懷裡,心也落了地,還是問陳晨:“剛才打雷聲音好大,晟哥兒都沒怕嗎?”
陳晨笑:“你小時膽子就特别大,爹娘将你寵的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卻來擔憂晟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