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猶豫,徐言夢又輕輕笑道:“臣妾雖然與公孫先生交情不多,可他應該不是什麼壞人,他那風塵倦怠之色,絕不會是裝的。沒有人能未蔔先知,事先安排下這麼一個人來接近王爺。”
再說,他自從來了驿館之後,與燕王以及她,根本就沒有再見過面!
燕王豈會是這麼容易相信人的人?更何況是個半吊子的算命先生!這身份也太沒品了些!
“夢夢多慮了!”燕王無奈一笑,道:“罷了,爺什麼都跟你說了吧,省得你又胡思亂想!”
他眉頭微蹙,淡淡道:“那****随咱們回來之後,爺便命人給商七傳信,讓他徹查此人。可奇怪的是,商七那邊竟查不出他究竟是什麼來曆。”
隻查到他的确是個算命的,是個不太讨喜的算命先生,經常給人算了命還收不到錢,反而還被客人罵。
還有就是,他也不是一直待在金陵,看似各處遊曆,這也不奇怪,算命先生嘛,似乎四處遊曆才正常。
可是,除此之外,商七就再也查不到别的關于他的什麼事了。
也許隻是時間問題,但半點兒線索都沒有,想要追查,根本不知從何追起!
徐言夢也很意外,怔了怔,便笑道:“其實,王爺何必非要查他不可?王爺派人監視着他不就行了嗎!隻要他不做什麼對王爺有害的事情,他從哪裡來的,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燕王聽了這些話倒是有些意外,不禁笑道:“夢夢說的也有些道理!爺看這樣也好!可是夢夢,如果他真的别有目的,夢夢會為他求情嗎?”
徐言夢頓了頓,搖搖頭道:“不會!如果他别有目的,那就是王爺的敵人,自然也是臣妾的敵人,臣妾怒他欺騙利用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為他求情?”
男人們之間的事情,徐言夢是真的半點兒也不想沾惹。
燕王對這話顯然十分受用,滿臉都是笑,道:“真乖!爺沒白疼夢夢!”
徐言夢:“……”
次日一早,徐言夢用過早餐,便帶着徐姑姑和綠鴛、半夏以及幾名丫鬟婆子乘車前往廉國公府赴宴。
廉國公府本就是金陵城的熱門權貴,加上宴會又是以三公主的名義舉行,自然無比盛大奢華。
今日徐言夢赴宴一改往日低調作風,打扮得十分華麗。
楊妃色五彩折枝菊花妝花亮緞對襟褙子,内裡魚肚白銀色竹葉暗紋的中衣立領上,簪着翡翠雕琢的梅花盤扣。
外罩淺橘色纏枝牡丹丹鳳朝陽米珠流蘇雲肩,行動間米珠映着陽光,折射出柔和溫潤的光芒,将她本就清緻雅麗的氣質更襯托出幾分人不可及的高貴。
系着淺黃竹菊萬字福壽刺繡百褶裙。
梳着流雲髻,單那一支赤金點翠嵌寶九鸾钗便引得無數人注目。
鸾钗大家見過了,卻從未見過打制得如此精緻之物。鸾鳥的眼珠子,黑亮清澈,乃天然黑珍珠鑲嵌而成。米珠大小的黑珍珠,可比拇指大的更加罕見。
随着光線的變化,點翠亦呈現出不同層次的華麗色澤,鸾身羽翅點綴着紅藍寶石,那纏繞祥雲玉芝飛舞的鸾鳥仿佛活過來一般。
鸾口銜珠,末端綴着指頭大小水滴狀的兩粒紅寶石,恰在耳畔鬓旁輕輕晃動,殷紅絢麗,通透純粹。
馬車在廉國公府二門處停下,徐言夢扶着綠鴛的手下車的時候,便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與上次宮宴不同,沒有人再敢肆無忌憚的打量直視她。
而更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三公主竟會親自過來迎接她。與她一起的還有七公主。
“有勞公主大駕,臣妾如何當得起呢!”徐言夢笑着連忙上前,向三公主施了半禮。
“燕王妃客氣了!燕王妃肯來,是我的榮幸!”三公主笑着道。
她早已暗暗打量了徐言夢好幾眼,心下也好生詫異,實在沒有想到這位從來默默無聞的徐府棄女,竟是個如此光華璀璨、高貴清華之人。
心中不由得暗道一聲:燕王好眼光!也不知當初是如何知曉她的!
“七公主!”徐言夢又向七公主施半禮點頭含笑。
七公主一直站在三公主身旁笑吟吟的看着她,見她同自己打招呼便咯咯笑着過來,自然而然的拉着徐言夢的胳膊嬌笑道:“徐姐姐快别這樣啦!咱們是朋友,這樣生分怪别扭的呢!”
三公主好生詫異,呆了一呆。
七公主益發掩口咯咯的嬌笑起來,笑道:“三姐姐,我一見着徐姐姐就喜歡,今兒我幫你招呼徐姐姐,三姐姐盡管忙去吧!”
三公主素來也疼惜這個妹子,聞言一笑,向徐言夢笑道:“這樣最好了!原來燕王妃與小七還是熟人!既如此大家夥兒就更是一家人了!燕王妃随意即可,千萬不要拘束了!”
“三公主客氣了!這是七公主高擡,妾身可真有些受之有愧!”徐言夢笑道。
“哪裡!燕王妃就是太謙虛了!”三公主又笑道,說着便請她入内,一行人便向着花園裡設宴的方向走去,一路說笑着,倒也熱鬧。
不過主要是活潑的七公主在叽叽咯咯說個沒完,徐言夢素來性子謹慎,隻管微笑着,輕易不會開口,三公子性情溫雅端和,話也不多。
其實,若真要徐言夢選,她甯可與三公主待一塊兒,也不願意被七公主這樣親親熱熱的挽着胳膊。
一來她不喜歡與人有如此親密的接觸,二來,說不上什麼原因,哪怕在宮裡的時候七公主幫過她,對七公主,她就是喜歡不起來。
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偏偏對自己如此熱情親密,卻又拒絕不得,那别扭掙紮、貓抓一般的滋味,也隻有自己心裡清楚。
好容易到了芍藥園的錦繡廳,徐言夢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不然,她可真不知自己會不會因為忍受不了這别扭勁兒而失态!
錦繡廳十分寬敞廳中衣香鬓影,钗環閃耀,裙裾飄揚,環佩叮咚,夫人、小姐們輕聲細語說笑着,丫鬟婆子穿梭往來不停,熱鬧之極。
空氣中流動着各種各樣的脂粉甜膩香味兒,比滿園的花香還要濃些,交織着,和着香爐中飄散的淡淡的梅花水沉香,竄入鼻中,讓人熏然。
好些前去驿館拜訪過的夫人們紛紛陪笑與徐言夢打招呼,更多的算是頭一次與徐言夢正面相見,亦客套着相向招呼。
無論怎樣客套,卻再也無人敢對她不客氣。
徐言夢哪裡認識?不過也是笑着客套寒暄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罷了。
倒多虧了七公主一直跟在她的身邊,不時笑着介紹幾句給她,徐言夢省事不少,對七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畢竟,她可是不太待見人家的。
以至于她有些懷疑:難道她跟七公主是真的這麼有緣嗎?七公主對她,是傳說中的看對眼了?
方少夫人來的時候,人群中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衆夫人小姐們、以及随從侍奉的丫鬟們,眼睛都亮了亮。
誰都知道,這位方少夫人在貴女貴婦們中間就是個異類!
說話做事任性至極,從來隻憑自己的喜好感覺,從來不計後果、不分場合的。
比她身份低的,敢怒不敢言隻能忍着,還得陪笑忍着;與她身份不分伯仲的,沒有她那樣豁的出去臉面,同樣也隻能忍着;比她身份高的,跟她這麼一個沒腦子的潑辣貨計較又覺得簡直就是自掉身價,也都忍着不搭理。
于是便形成了十分詭異的一個奇葩現象,那就是基本沒人敢招惹她!
以她的身份,今日會出現在三公主的宴會上,這一點兒也不奇怪。
像這種格調較高的金陵城中貴婦貴女們的聚會,即便不請方少夫人,她也會不請自來的。
去年臨安候夫人據說是漏了請帖給她,結果到了那****大喇喇的上門,當着所有賓客的面笑吟吟的問臨安候夫人為什麼不請她、是不是看不起她雲雲?
把臨安候夫人鬧得漲紅了臉難堪之極,連連笑着賠不是斷然否認,當即傳令将負責發送請帖的管家給打了一頓闆子!
自那之後,衆人雖然對她厭惡之極,卻也不得不忍着惡心給她下帖子。
這在金陵城中早就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當有認識的人認出方少夫人身邊一位穿着藕荷色裙衫、梳着垂髾的少女是徐言夢的庶妹徐初荷時,騷動就變得更大了些。
徐言夢和綠鴛等也看到了方少夫人身邊的徐初荷,不由眉頭微蹙,面面相觑。
呂姨娘自然是沒資格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徐言夢可沒想到在這兒竟然會碰上徐家的人。
看見徐初荷,還真是叫她——驚喜!
方少夫人與一衆熟人招呼過後,便帶着徐初荷向徐言夢走來,臉上笑得一派燦爛,燦爛得有點陰森和猙獰。
“王妃……”徐姑姑不覺有些擔憂。
一個方少夫人就夠了,何況還多一個?
徐言夢沖她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怕什麼?
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她丢臉呗!
這也沒什麼,她不是那種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
再說了,她又不會在金陵長住,更無須在意了。
“妾身見過燕王妃!”方少夫人優雅得體的笑着,向徐言夢屈膝福了福。
“姐姐!”徐初荷也嬌怯怯的向徐言夢見禮。
這種場合,因為母親身份的關系,她根本沒有辦法參加,心裡自然也是羨慕得不得了的。方少夫人一說帶她一塊出席,她立刻就興沖沖的道謝跟着來了。
第一眼看到華貴氣派、光耀萬千的徐言夢,徐初荷隻覺得心頭被人狠狠的捶了一錘子,悶痛欲裂。
強烈的嫉妒灼燒着她的心和她的眼,憤怒酸澀簡直無以言喻!
從小到大,外人甚至不知道徐家有位大小姐!縱是知道,也隻知道那位大小姐膽小怯弱,長得又醜又瘦,腦子還笨!
從來外人知道的隻有她這個二小姐!
可是今天,看到這樣的徐言夢,讓她如何能夠心平氣和的接受?恨不得抓花她的臉!
“免禮!”徐言夢沖方少夫人含笑客氣點點頭,又向徐初荷微笑着點頭,那一聲“妹妹”無論如何也叫不出來的。
反正,她跟徐初荷的關系本來就不好,徐初荷此刻跟着方少夫人出現,本就活生生打了她的臉,她更加沒有必要扮演什麼姐妹情深。
方少夫人“嗤”的一笑,目光在徐言夢和徐初荷之間輕輕轉了轉,挑眉道:“燕王妃到底是燕王妃,這高高在上的架勢也比旁人要撐得足些!初荷怎麼也是你的妹妹吧,當了王妃便對自家親人如此冷漠,真讓人佩服!”
衆夫人們臉色一變,目光躲閃,或低頭喝茶,或擡眸看風景,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隻是豎着耳朵聽。
真不愧是方少夫人的風格!衆人心中暗歎。
忍不住暗暗同情徐言夢,又有些好奇她會如何反應。
徐姑姑、綠鴛等臉色也變了,偏生這時候三公主、七公主出去迎接幾位王妃去了,并無在場。
也就是說,在這個現場,根本就不會有人出面說合周旋之類的。
徐言夢倒也不怪旁人,畢竟,方少夫人這種奇葩,誰腦子抽風了才會主動出面招惹她!
徐言夢也沒生氣,含笑問道:“方少夫人家中可有庶妹?”
娘家沒有,但夫家是有的。
方少夫人輕輕一哼:“與你何幹?燕王妃管的也太寬了吧!”
綠鴛在徐言夢身旁飛快低低回了答案。
“那就是有了?”徐言夢一笑,便道:“方少夫人好像管的也挺寬的,自家的庶妹不關心,倒把手伸到徐家去了!真是心地善良、助人為樂,本妃真是佩服佩服!”
“撲哧!”衆夫人小姐們有那忍不住的掩口笑出了聲。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底均劃過笑意。這話回的,還真夠絕!
“你——”方少夫人怒視徐言夢,一張撲了粉的臉又紅又白,精彩之極。
“姐姐,你不要冤枉方少夫人,”徐初荷楚楚可憐的看着徐言夢,就差沒滾下眼淚哭出來了,“是我,是我想見姐姐,恰好偶遇方少夫人,方少夫人便好心把我帶來了。如果姐姐不願意見到我,我,我現在就走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