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使了五兩銀子才過來的二狗子本來肚子裡就憋着一股子氣,裝好麥捆後準備回家,是知道又被攔住。上午的士兵已經換崗,這些新面孔是隻認票證不認人,沒有辦法二狗子隻能忍痛又付出五兩白銀才算将麥子拉到場面上。原本想着能在場面上占個好地兒,沒想到這回連進都不讓進。怒不可遏的二狗子和軍官理論起來。
“這場面是俺們村的,你憑什麼不讓俺們進?”
“你們村?”軍官十分輕蔑的說道“這兒是什麼地方?是河套,是我們合赤惕部的地方,是大汗的,什麼時候成你們村的了?我告訴你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裡的一切都是我們家大汗的,沒有票證滾一邊兒去。”
二狗子被罵得面紅耳赤,幾個在場面裡揚場的農民也戲谑道“二狗子!快滾吧!誰叫你沒有票證呢?”說着還将手裡的票證高高舉起晃來晃去。他們平日裡哪能占上什麼好地方,哪一塊兒不是像二狗子這樣的村霸霸占着?今兒個可是不一樣了,因為他們有票證,這偌大的打谷場,什麼好地賴地随便挑。看着二狗子一臉無奈樣,他們就特别解氣。這家夥在關内的時候還好好的,鄰裡之間也能有個照應,自打來了口外就牛氣的不行,欺負四鄰那是常有的事情,這下子看他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這歸根到底還是歸咎于合赤惕部的政策和耿鄙的疲軟的手段。在口裡的時候,哪個大地主手裡頭沒有幾個人命,就是這樣才能震懾得了這些給點顔色就能開染坊的刁民。
見軍官一點都不松口,二狗子再次祭起白銀攻勢,他偷偷從袖筒中摸出五兩銀子遞到軍官手中,二狗子知道在合赤惕部這個地方一兩銀子已經拿不出手了,幹脆直接五兩開路。這才勉強還來軍官的正眼一瞧,手中掂量幾番銀子,幾息之後見二狗子沒有明白,軍官大怒“你就拿五兩銀子來糊弄爺?給你銀子,還是留着買棺材闆兒吧。”
說完就将一封五兩的銀子扔了出去,二狗子趕忙接住。這個五兩銀子啊,白花花的五兩銀子。這要是在口裡怎麼也能買頭毛驢了,在這裡走後門居然還嫌少,還有沒有天理了?
氣歸氣,可是他還是要笑呵呵的奉上十兩,趕快進去趕在秋雨到來之前打谷揚場才是最關鍵的。此時二狗子算是明白了,銀子在合赤惕部根本沒用。他們的日常所需都可以用糧食解決,以物易物。雖然原始,但卻很實用。再者,合赤惕部這裡不像明廷那樣物品玲琅滿目,商鋪繁多。可供選擇的本來就少,況且也沒什麼需求,加之明廷距此路途遙遠,不能輕易到達,銀子也就變得沒有了用處。二狗子現在手中銀子一大把,可是沒地兒花,也就隻能當作敲門磚來用了,真是後悔當初怎麼選擇要銀子呢?
送上十兩銀子,二狗子趕車進場,卻又被攔下了。
軍官鄭重其事的說道“别以為你給老子的銀子你就能進去了,沒看到裡面還有人揚場嗎?人家可是有票證的,豈能與你等同場勞作?”
“那我們什麼時候能進去?”
“等着!等那幾位爺完事兒了,你們再進去。”
這話聽着真是舒坦啊,果然有票證就是大爺,連軍爺都這樣說了,那還有什麼疑問?趕快粜糧去啊。一時間圍坐一團的人轟然解散,他們不僅僅是來看熱鬧的,也是來打探消息的。二狗子處處受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沒有票證,你就是有再多的銀子也是白搭。一天兩天能過去,可是一倆個月呢?一兩年呢?要麼就順命粜糧,要麼就給錢。可是這麼多銀子誰能負擔得起?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回到老家繼續過那種如牛馬般的日子。其實,這一天大多數人已經想開了,每人口糧能餘将近十石,就是每天吃白面,再怎麼吃也吃不完的啊。隻要熬過三年,那就可就成了十稅一了,可要比朝廷的少太多。為什麼這麼貪呢?如果不納糧就回去,可是回去不說地主那關,就說你怎麼能舍得河套這塊兒旱澇保豐收的地方?還想啥?趕快粜糧去啊。
外面的人走光了,隻留下二狗子一家。實際上二狗子也想随他們一起去粜糧,可是他抹不開這個面子,好歹也是個領頭的人不是?
見二狗子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着,裡面的人還真是大爺了,這活是越做越慢了,急得狗日的直跺腳。
就在等待的這會兒,有不少已經粜糧領到票證的農戶,大大悠悠套着牛車進入場面,而二狗子還将繼續等待。
“軍爺,這要到啥時候啊!你看看,裡面的人還沒出來,外面不停的往裡走,輪到我家不得猴年馬月啊?”
你焦急歸焦急,幹他什麼事兒?軍官尿都不帶尿他“讓你進已經不錯了,哪那麼多廢話?誰讓你沒有票證?你要是有票證老子敢攔你?等不了可以走啊。”
不少有票證的人還在外面排隊,你二狗子一個沒有票證的催什麼催?有人立馬罵道“二狗子!你個狗日的玩意!老子就是聽了你的鬼話,現在憑白比人家多粜一成,你個害人精。呸!”
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二狗子臉上,剛剛入粜的人才知道,這晚粜是要加一成的,可是為了那萬能的票證,就是割肉也要給啊。
被人吐唾沫二狗子也不是什麼善茬,回敬道“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是俺兒子啊?這麼聽話。”
“你個狗日的說啥?”仗着人多勢衆群情激憤的勁,直接拿起叉子沖着二狗子就過去了,這可要了命了。二狗子就是再厲害也已經老了,加之人丁單薄哪裡是這些憤青的對手,隻能一溜煙的跑回村子,連牛車都丢下不管了。
回到家裡的二狗子都心有餘悸,他孤子蹲在門道抽着悶煙。婆姨回來用毛巾撣着土,一路連滾帶爬回來,鞋子都跑丢了,不免埋怨道“他爹!你看,當初俺說不讓你這麼幹你就是不聽,現在咋樣?都被人攆着跑了,就像落難的野狗一樣。”
“你懂個啥?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
“俺是啥也不懂,可是俺也知道民不與官鬥。”
“啥?”本來就是一腔怒火,這婆姨不去做飯反倒是和他頂着幹了,這還了得?二狗子這山西大漢,平日裡最喜歡吃面、叉叉、打老婆。這老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二話不說拽着頭發就是一頓毒打。片刻,打累了,婆姨也求饒了,二狗子這才放手,可是此時的家是滿目瘡痍,到處散亂着破碎的粗瓷破碗桌腳凳腿。
家要有個家的樣子,昨天的一場混戰,讓二狗子如遭洗劫,連個像樣的碗都沒有。隻能打發兒子到城裡買幾個粗瓷大碗,沒的說二狗子有錢。可當兒子回來,不僅沒買到碗,反而渾身是傷灰溜溜的回來了。
“狗兒!你這是咋的了?你不是進城買碗去了嗎?怎麼弄成這副模樣?”母親的詢問之下,小狗兒一下子就哭了,一個二十好幾的漢子居然會哭?見丈夫如此,小狗兒的婆姨傷心落淚,也跟着哭泣,家裡彌漫的悲傷的氣氛。
小狗兒擦幹眼淚說道“娘!都怪我爹。人家都粜糧了,就我們家不粜,沒有了票證,俺别說買碗了,就是連城門就進不了。那些有票證的人能進,俺們沒有票證的就是給人銀子都不能進,銀子照收進城沒門兒。俺氣不過就和他們理論,誰知...誰知那些丘八人多勢衆,把俺給打了。嗚!嗚!嗚!”
兒子哭得傷心,二狗子婆姨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隻能婆娑着兒子的頭唉聲歎氣說道“哎!不讓你進城就别進了,那銀子到了軍爺的手還能再給你不成?你這個傻孩子怎麼能和軍爺打架呢?最後吃虧的還是你啊。誰讓...誰讓咱家沒有票證呢?”說完母子抛頭痛哭。
二狗子還在一旁抽着煙,他意識到現在不行了,如今主動入粜的人越來越多,這個村子也就剩他二狗子一家了。看樣子,這票證用處特别大,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馬上拿一個票證才行啊。二狗子講煙袋插入腰間準備去套車粜糧,可是一想到此時入粜就要憑白多出一成,馬上又放棄了。
他想,不就是個票證嗎?随便借一個總可以吧?誰知,平常對他客客氣氣的鄰裡,如今他連一戶人家的門都敲不開,似乎人們在可以躲着他。去别的地方,這票證無論對于哪家都是至關重要的,又豈能輕易借給别人?萬一不還怎麼辦?這一年全家人處處受制?
萬般無奈之下,他想起了給他銀兩替他出主意的人,希望從他那裡能得到什麼好辦法。當天晚上杜根、蒙力克就已經知道此事了。
他們沒有想到短短兩天時間,謀劃幾個月的陰謀被劉鼎臣輕松破解。如今大部分人已經入粜完畢,剩下的人也在連夜排隊希望能早日拿到票證。這次的謀劃算是徹底破産了。
第二天的例行會議上,杜根率先發難了,他第一個彈劾劉鼎臣,這該死的劉鼎臣壞了他的大計。
“大汗!臣彈劾左相劉鼎臣私設關卡,通關需要票證,手下官員借此大收賄賂,弄得百姓苦不堪言,請大汗治其罪。”
杜根這樣說早在劉鼎臣意料之中,他站班反駁道“杜根濟農此言差矣!百姓很是擁護,何來苦不堪言?更何況臣隻是查驗票證并沒有借此收取銀兩,加重百姓負擔,請大汗明察。”
此事是布爾罕批準施行的,他當然最清楚了。布爾罕點點頭說道“是啊!杜根大濟濃,本汗認為左相沒有什麼做得不對,隻是查驗票證而已,大濟農你太敏感了。”
布爾罕此言就是一句包庇的話,如果沒有布爾罕的支持,劉鼎臣怎麼敢?
“大汗!如果是簡單的查驗票證也就罷了。可是左相規定但凡沒有入粜票證一律不準通關。關卡多設在農田道路、打谷場、進出城要道之上,給百姓添加多多不便。左相此舉是要逼迫百姓入粜,如若以此施為,則百姓抵觸之心日盛,屆時恐生事端。”
“依大濟農的意思,這些沒有入粜的人還有理了?他們難道就不該粜糧?還是我合赤惕部就應當無償付出?種我的田,用我的牛,占我的道,進我的城最後卻拒繳稅糧,這是哪裡的道理?”劉鼎臣的言辭犀利,問得杜根啞口無言。
杜根敗下陣來,蒙力克接着打擂台,不忘顯示一番假仁假義,給劉鼎臣施以大禮說道“左相大人!大濟農不是此意,他的意思是施政要随和,不可如此激進。再說,上繳六成卻是多了,能否少交兩成?這或許阻力會小很多。”
布爾罕聽後眉頭一皺,少繳兩成今年部族喝西北風啊!“蒙力克!收起你那無用的同情心,如果你真的同情那些刁民,那就替他們将應繳稅賦交了,否則閉嘴。”
蒙力克還是很怕他大哥的,讓他替那些百姓繳稅?他哪來那麼多糧食?為了防止明清時期的皇莊貴苑遍地,圈地兼并之風,布爾罕絕對禁止合赤惕部官吏貴人擁有大量土地,分封也多以牛羊馬匹,金銀為主,蒙力克上哪湊那麼多糧食?
此時蒙力克後背冒出冷汗,哥哥的眼神一直鎖定着自己,讓他動彈不得。
一會兒,布爾罕才放過他說道“在本汗看來神相做的對,那些拒絕上繳稅賦的刁民就不應該享受我合赤惕部美好的生活,要想生活在這裡就要按我合赤惕部的規矩來。想不守規矩也行,隻要有足夠的金銀,什麼規矩都能破,前提是你得有錢。傳令下去,三天之内不繳納稅賦者,遣送回明廷,永世不得跨入我合赤惕部半步。”
布爾罕要下殺手了,這一條可要比劉鼎臣的計策更加嚴厲,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了,誰會放棄這裡的生活?隻要是走西口過來的,沒有一個再願意回去的。
布爾罕命令一下二狗子着急了,如果三天前大汗發布這條命令,他還巴不得呢?可是如今,他的那幾個銀子已經被往來的關卡掏空了,這樣是再被遣送回去,那可真是雞飛蛋打了,隻能找到李老爺子想想辦法。可是他又能有什麼好主意呢?
一面是二狗子焦急的等待,一面是李老爺子平靜的抽着煙。幾鍋煙之後,李老爹才說道“二狗子啊!聽俺一聲勸,盡早把糧給粜了,你小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
老爺子也沒什麼主意,看來隻有粜糧一途,可是又心有不甘。“李老爺子!俺知道如今隻有粜糧一條路可以走了,可那是七成啊!整整七成。”
二狗子的貪婪和吝啬讓李老爺子很是惱火,這是來給他解決問題的,好嘛就這個态度還有什麼好解決的?老漢抄起煙鍋沖着二狗子腦袋就是兩下罵道“你個榆木疙瘩怎麼就不開竅呢?你以為你做的那些事人家看不見?人也不是瞎子,隻是不帶要尿你,你還真以為你厲害的不行,那些當官的都怕你?在俺看來,别說是七成了,就是十成也該。真沒見過你這麼不要命的玩意。”
說完頭也不回,徑直朝着自家院子走去。被老漢罵了一頓的二狗子仿佛真開竅了,拉着媳婦說道“快!今天就粜糧。”這人就是賤,好話說盡沒啥用,就是欠罵。二狗子的醜态引得四鄰冷笑不已,用兩個字概括就是:活該。
布爾罕法令剛剛頒布一天,太倉就已經擠滿了前來粜糧的百姓,一個個争先恐後,有時為了搶地方還要大打出手。
城牆上,看着太倉那頭的熱鬧勁,祁貴佩服不已。
“左相大人真是高明,這都沒用半個月就讓那些刁民主動粜糧,屬下佩服萬分呐!”
劉鼎臣知道這家夥是在拍馬屁,可是這個馬屁他拍的響。“呵呵!對付區區刁民還不是手到擒拿?”
“大人!就這樣輕饒了他們?何不殺雞駭猴以儆效尤,徹底絕了後患?”
祁貴此人雖然是個秀才,可是這心毒得很。劉鼎臣冷眼掃過他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祁貴啊!你如今是内衛府閣領,有些建議可以提,而有些事絕對不能提的。大汗要得不是誰的人頭,如今部族沒空收拾他們,等大汗騰出手來他們自然會知道,大汗手腕的厲害。”
“是是是!下官記下了。”内衛府說白了就是特務,和廠衛是一個性質,因此在這裡必須小心謹慎,就算你是體制内的人也保不齊因為一句話而丢了性命。
看完入粜的情況後,劉鼎臣就接到布爾罕谕令,命他速速前往勤政殿議事。
剛進大殿,合赤惕部大多數重要官員已經就座,布爾罕見劉鼎臣來了,舉起手中信函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哈喇忽剌汗派遣他的使者納魯不日便将抵達。本汗不用看就知道事情的大概了,無非就是千裡至此隻為糧。哈哈!”
果然拆開之後還真是,這下布爾罕笑得更歡了。
内衛府閣領:西隋帝國内衛府一種官職,無品階!内衛府分為:間、秘、訪、問、探、查、糾七司,每司有閣領統領,受命于内衛府大閣領管轄,卻直接對皇帝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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