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凝視中,一滴在她眼角似乎凝結了很久的眼淚滑下來,落在她的腳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順着那滴淚,往下移。
于是,他看到了她腳邊的那封信。
他彎下腰,撿起那封信,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文字,眼神先是變得複雜,而後慢慢的變得溫柔起來。
原來,是這樣的原因嗎?難怪她的眼在流淚,她的唇卻在微笑,面容又如此安詳。
他将應該被緊緊攥過的信紙撫平,輕輕的壓在她的手下,而後輕撫她的秀發。
現在,她可以放下了吧?
她該可以認真的面對他,考慮他了吧?
鳳驚華知道她的心理,因為這個中午的這封信的到來而發生了變化,卻不知道她名義上的帝王丈夫的心理也發生了變化。
她醒過來時,日頭已經微微偏西,清風挾着花瓣,輕飄飄的吹進來,吹得她的發絲飛舞,卻沒有吹亂一室的書籍。
她的目光,落在手肘壓着的信紙上,眼裡不由又浮出溫暖又溫柔的笑意。
她站起來,小心的将信紙折好,收進信封裡,然後再将信封放進一個水火不侵、刀槍不入的木匣子裡。
從錦國來的信,都是她珍貴的記憶,縱使已經刻在她的心裡,卻還是要好好的收藏起來。
而後,她伸了一個懶腰,洗了把臉,覺得神清氣爽,壓抑和陰沉了許多天的心情,終于變得大好起來。
她快步朝外面走去,對陰雲道:“走,咱們去花園逛逛。”
又走了幾步後,她又命令侍女:“吩咐廚房多準備些好吃的,本宮今晚要早點用膳。”
侍女見她心情似乎不錯,也松了一口氣,恭敬的道:“皇上派人傳話,說今天晚上過來用膳。”
鳳驚華有點意外,但也不怎麼在意:“哦,那就順便多準備幾道皇上愛吃的。”
這幾天皇上都沒有過來,這讓她心裡輕松不少――出了那樣的事情,她在面對皇上的時候,着實有些尴尬,估計皇上也一樣吧。
但今天晚上……想到同桌而食,同床而眠,她突然就覺得緊張起來,熱得額頭都滲出汗來,花園裡到處都綠蔭與清風,一點都不熱,卻怎麼都消散不了她身上不斷冒出來的熱氣。
皇上在她這裡用膳,留宿,這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她今天為何卻覺得這麼緊張?
是因為好幾天沒見到皇上,都有點習慣了,皇上卻突然冒出來的緣故嗎?
她的心裡有點亂。
在她的煩亂中,太陽已經西墜,隻留餘晖灑在大地上。
酒菜準備好了,皇上過來了,不需要迎駕的她坐在花廊下的酒席邊,看着在夾道花棚下漫然行來的皇上。
盛夏時節,花開得正烈,葉綠得正濃,水清得正透,但這樣的花紅水清都比不得他的玉骨墨發。
數天不見,他似乎……又變了點?
變得好看了一點?高挑了一點?内斂了一點?高貴了一點?還是成熟了一點?
她分判不出這種微妙的感覺,她隻能想,皇上畢竟年輕,還在成長中,有變化也是正常的,像如她,似乎這一生都是現在這樣了,曾經滄海難為水,心中再難起波瀾。
皇上走到她的面前,坐下來,凝視着她。
四目凝視,誰都沒有把目光移開,誰也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以後,秋骨寒說話了,聲音又溫柔又溫和:“皇後的氣色看起來不錯。”
他的聲音,就像咒語,打破了這種隻能相看、卻不知言何的氣氛。
鳳驚華笑了一笑,擡眼:“今天的花開得太美,天空也藍得太美,本宮的心情,自然就好了,皇上的心情似乎也不錯?”
“朕這幾天國事繁忙,都不能見到皇後,”秋骨寒微笑,“現在終于見到皇後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既然這樣,那皇上一定要多吃一些。”鳳驚華拿起精緻的小勺子,先嘗了一口酸魚湯,又嘗了一口八寶豆腐,而後道,“今晚的菜做得不錯,皇上請用。”
秋骨寒挾了一隻釀苦瓜,先咬了一口,而後放進她碗裡:“皇後向來愛吃苦瓜,這是今日午時才采摘入宮的山地苦瓜,極苦,又極清脆爽口,皇後也嘗嘗。”
鳳驚華覺得自己的臉熱了一熱,看着那隻被咬過一口、但賣相卻還是很好看的苦瓜,有點發呆。
秋骨寒卻又挾起一塊豬皮凍,放進她的碗裡:“這些菜都是開胃清火的,皇後多吃一些無妨。”
鳳驚華這才挾起先前那隻釀苦瓜,慢慢的吃了。
她剛吃完碗裡的,皇上又給她挾新的菜,兩人慢慢的吃,除了“這菜不錯”“這湯不錯”之外,就沒再聊别的。
鳳驚華卻覺得心裡輕松了,現在的她,實在不想聊“正經”的事情。
終于吃得差不多以後,秋骨寒擡頭,看看天色,道:“朕問過司天監,明日天氣陰涼,可能會有小雨,正是外出遊玩的好天氣,不如朕與皇後明日一起出宮走走如何?”
他要和她出宮遊玩?
鳳驚華一怔:“皇上國事繁忙,怎麼有空出去?”
“要緊的國事,朕都處理完了。”秋骨寒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柔聲道,“不那麼要緊的國事,晚一兩天處理也無關大局,再說了,國事重要,皇後同樣重要,朕隻有與皇後在一起時方才覺得輕松,皇後就應了朕這一次,可好?”
這陣子,她一定過得極不開心,眉間總是鎖着的,他想解開她的眉頭,帶她出去走走。
像她這樣的女子,确實也不該天天被困在深宮裡,他隻想讓這裡成為她的家,而不是她的牢籠。
鳳驚華擡頭看看天,而後低頭,微笑:“那就出去走走吧,隻是皇上身份尊貴,就算出了宮,隻怕也被重重護着,不得輕閑。”
“所以,這是咱們的秘密。”秋骨寒沖她眨了眨眼,低聲道,“皇後今晚早點休息,明日早些起身,咱們便衣出行,隻帶幾名暗衛即可。”
鳳驚華驚訝:“皇上這是要微服出宮?”
“那當然。”秋骨寒笑道,“這是朕第一次與皇後出宮,哪裡能讓别人能打擾了?還有,朕已經很久沒見到皇後作男子打扮了,明日,咱們就以兄弟相稱。”
他想讓她明天可以毫無顧慮的出行,宛如自由的馬匹一般,不受任何拘束,所以,他也會做喬裝,不會讓人認出他來。
“那就說定了。”鳳驚華低低的笑,“希望皇上出了宮,就别再記得自己是皇上了。”
“那是自然的。”秋骨寒微笑,站起來,“朕今晚還要處理公務,就先回去了,你早些歇吧。”
他不在這裡留宿?
鳳驚華驚訝的注視他的背影,在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有那麼一點點落寞。
皇上,果然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在意這一次的風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