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陣子确實是病了,病得還不是很輕,這個理由并不是假的。
基本上,自從愛妻去世、姬蓮瘋掉、廢帝身亡、姬氏一族全面受挫以後,他的身體就不太好了,幾乎成了藥罐子,但在朝政上,他卻比以前更加恭謙、勤勉、用心,連秋骨寒都挑不出他的毛病來。
此刻,秋骨寒看到他出現,極其意外。
他竟然來了?他不可能是真心支持自己,卻還抱病上朝,存的什麼心?
不過,他既然出現在這裡,至少明面上就不會再出現官員一邊倒的反對他的局勢了。
于是他也關切的道:“太傅既然病了,就該在家裡好好歇着,跟朕請個假就成,實在沒必要抱病上朝。”
“小病罷了,不值一提。”姬恒搖頭,一臉愧疚,“臣這陣子都在養病,前幾日更是病得迷迷糊糊的,眼神不太好,也沒看清楚就糊裡糊塗的在那份聯名給皇上的奏折裡簽了字,直至兩日前病情好轉了些,收到皇上的手谕後,才知道那份奏折裡要奏的,竟然是如此荒謬的事情!臣有罪,請皇上降罪!”
衆臣驚訝:“……”
誰不知道姬恒是廢帝的人,絕對不可能跟新帝走到一塊,而且他和他的人還在聯名奏折裡簽了字,怎麼現在卻突然全盤否定了自己知情并參與了罷朝活動?
這陣子,衆臣和皇上在堂上針鋒相對的時候,姬恒确實是請了病假的,當時并未上朝,因此并未參與到君臣的口舌之争中,他是故意裝病避開風頭,還是真的病到被哄着簽字了?
姬恒的表情看起來很是誠懇,他們無法判斷。
他們隻能說,姜是老的辣,已經失勢的姬恒仍然能與如日中天的夏國公抗衡,道行實在是高出他們太多。
秋骨寒不相信姬恒真的不知情,但姬恒現在的行為,卻是給足了他面子和聲勢,他當然要配合的。
于是他道:“太傅近期一直在生病,并跟朕請了假,前幾日因故不能上朝,乃是人之常理,何錯之有?至于參與聯名奏折的事情,既然隻是一場誤會,朕就不治你的罪了,隻是,你日後務必記住這次教訓,切勿再犯同樣的錯誤,給百官一個好的表率。”
姬恒感激涕零的樣子:“臣謝主隆恩。”
秋骨寒微微颌了颌首:“夏恩,給太傅拿椅子,太傅身體不好,還是坐着吧,要不然朕會心疼的。”
姬恒于是又謝主隆恩,坐下來了。
姬恒的出現,意味着衆臣對皇上的對抗有所削弱,令現場的氣氛好轉了許多。
秋骨寒念完名冊後,道:“六部将于秋季進行人事大調整,你等回去以後,務必用心選拔人才,将忠君愛國、心懷百姓、且有才幹的人才推薦給朝廷,不得大意。”
衆臣的眼裡,都發出光來。
皇上為什麼突然迸出這麼一句話?
他們能混到可以上早朝的地步,自然都是大大小小的人精,皇上的意外之意,分明就是“你們都是忠君愛國”的人才,有機會參與人事“調整”嘛,而這,就是皇上對他們的嘉獎?
一時間,他們欣喜若狂,忍着這樣的興奮,紛紛道:“臣定不辜負皇上的期望!”
秋骨寒正準備接着說點什麼,燕吉忽然從側邊的簾子後面進來,恭敬的道:“皇上,皇後娘娘有事求見。”
秋骨寒一怔,而後道:“宣皇後進殿。”
雖然後妃不能進入前朝,但凡事都有例外,何況還是皇後這種巾帼不讓須眉的奇女了?
衆臣剛得到了皇上的寬恕,不會對此發表什麼看法,再說了,皇後突然在這時候出現,應該是為了百官聯手罷朝、逼皇上廢後的事情。
看來,皇後沉不住氣了,要親自出面解決這事了。
皇後打算如何解決?又解決得了嗎?
一時間,衆臣的心裡已經是千帆過江,波瀾起伏,都想看看皇後要怎麼處置這事了。
門簾掀開,身着一襲金紅色皇後宮裝的鳳驚華,挺着筆直的腰杆,以睥睨天下、笑傲風雲之姿,從容穩健的走進來,對着皇上行了一個屈膝禮後,站起,轉身,掃視堂下片刻後,微微的笑了。
這一笑,令衆臣都呆住了。
當然,這樣的皇後是非常美麗的,但是,震住他們的,并不是這份美麗,而是這份從容與驕傲。
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就像衆人加給她的羞恥與逼迫都不存在。就像屹立天地之間的雪峰,無論怎樣的風暴雪雨,都無損她的巍然與尊嚴。
看着這樣的皇後,他們突然就覺得,他們之前在前朝鬧的一出出,其實不過就是小醜們自以為是的戰争,連皇後的一根頭發絲都影響不到。
他們以為他們已經給皇後施加了巨大的壓力,甚至已經将皇後逼到了下台的邊緣,隻是他們一廂情願而已。
“最重要的人,都沒有來啊。”鳳驚華收回目光,嘲諷的笑了一笑,坐在龍椅旁邊矮了一截的檀木椅子上,看向皇上,“這些沒來的臣子,還是不能原諒本宮損了皇室和皇上的顔面吧?”
秋骨寒事先根本不知道她要來,更不知道她現在打的什麼主意,他擔心她會當着這麼多臣子的面提出“和離”,于是他抓住她的手腕,沉聲道:“皇後,朕是你的夫君,這些事由朕來處理就好,你還是回後宮去了。”
“本宮是當事人,這事本宮不出面,就沒法解決。”鳳驚華微笑,眼裡有煜煜的神采在流轉,“本宮有辦法化解這些臣子的心結,徹底了解此事。”
秋骨寒的心裡一陣緊張,表情凝重:“皇後難道是想順了這些逆賊的意?”
“天機不可洩露。”鳳驚華微笑,透着皇後的從容得體,沒有半點私底下的我行我素,“請皇上将所有沒來上朝的臣子宣進宮裡,就說本宮将當衆給他們一個交待。”
秋骨寒的心髒就是一提,手上下意識的一緊:“皇後,你……”
“皇上,請放心。”鳳驚華說得很低,低到不會讓别人聽到她的聲音,“本宮曾讓你失望過麼?”
秋骨寒注視着她,想到她的眼裡和臉上看出一點端倪。
如果她所謂的“交待”就是自辭後位,那他絕對不會允許,就算他從今天開始當一個血染史書、遺臭萬年的暴君,他也絕對不會允許她這麼做。
鳳驚華卻隻是安靜的、安詳的面對他,任他探究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