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深夜,浮雲閣突然燈火通明,人聲嘈雜,氣氛異常凝重。
原來,白天還好端端的王爺突然病情惡化,還咳出好幾口紫紅色的血來,吓得花夫人驚惶失措,趕緊把兩位禦醫叫醒。
兩位禦醫不敢怠慢,趕緊給王爺把脈,放血,紮針。
蘭夫人和紫夫人也聞訊趕來,陪在王爺身邊,不敢說話,隻是默默流淚。
其他姬妾聽說浮雲閣出事,也顧不得夜寒風冷,自發圍聚在浮雲閣大門外,焦急地等待進一步的消息。
蘭夫人想封鎖消息,卻已經來不及阻止,隻得命令那些姬妾切勿吵鬧,切勿亂嚼舌頭。
卧室裡,狩王昏迷不醒,一度還停止了呼吸,吓得花夫人都哭出聲來。
門外的姬妾們聽到如此悲戚的哭聲,更是覺得不祥。
幸好兩位禦醫醫術高明,一百多針紮下去,外加幾副猛藥灌下去,狩王終于又有了呼吸。
然後,兩位禦醫就坐在床邊,一邊擦汗,一邊耐心地等待王爺蘇醒。
“王爺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花夫人邊抹眼淚邊問。
“這、這個,大概天亮的時候吧……”兩位禦醫說得吞吞吐吐。
花夫人撫了撫兇口:“那就好,那就好。”
兩位禦醫的臉色卻更不好看了,别人都以為這是他們太累的緣故,其實他們是心理壓力太大。
如果狩王天亮的時候還沒能醒來,那麼……以後就不會再醒了。
接下來的時間,對浮雲閣内外的衆人來說,都是度日如年。
終于,天亮了。
一臉死相的狩王慢慢睜開眼睛,看着衆人:“你們……怎麼在這裡?”
“王爺——”蘭夫人拉起王爺的手,眼淚落下來,“您昨天晚上吐了血,還昏迷過去,咱們、咱們擔心得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狩王想起昨晚的事情,露出奇怪的笑容,“本王不喜歡人多,你們都出去罷,兩位禦醫留下來陪本王就好。”
幾位夫人互視一眼,心裡縱有千般不舍和得以,也隻得出去了。
房間裡安靜下來。
狩王直視兩位禦醫,開門見山:“本王是不是大限到了?”
兩名禦醫心頭一震,面面相觑,他們能說實話嗎?
猶豫片刻之後,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下定決心:事關重大,絕對不能說實話!
不說别的,單說費國大軍在怒河北岸虎視眈眈,王爺活不長的時間若是傳出去,必動搖我軍軍心而令費國軍隊精神大振——這萬萬不可!
所以,這個事實能瞞一天是一天。
當下,一名禦醫道:“王爺,您的病情确實嚴重,身體時好時轉乃是正常,但總體仍在好轉之中。隻要您能撐過去,一定有痊愈的希望。”
另一名禦醫道:“我們研究毒藥幾十年,絕對不會診斷錯誤,還請王爺相信我們。”
狩王盯着他們,灰暗的眼珠沒有半點光澤,卻似乎能看透他們的心思。
兩位禦醫都覺得如處酷暑,額頭冒汗。
“我相信兩位。”狩王忽然又微微一笑,阖上眼睛,“本王累了,你們退下吧。”
兩名禦醫面面相觑,覺得王爺的舉動有些詭異,但王爺這樣的人豈是他們能看明白的?
隻要王爺不再追問“死”的事情就行了。
浮雲閣終于安靜下來。
直到這時,一衆姬妾方才離開。
離開的時候,她們一直在想:王爺的病情反反複複,昨晚還吐了血,這病……真的能治好嗎?
下午的時候,王爺又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備轎,本王要進宮。”
蘭夫人吃驚:“您的身體才好一些,天氣又這麼冷,您這時出門,隻怕對身體不好……”
狩王淡道:“我再不出門,以後就再也出不門了。”
蘭夫人臉色一折,手中的藥碗掉落地上。
她慌得跪下來:“妾身失态,還請王爺恕罪。”
“起來,給本王更衣。”狩王淡道,“本王現在就要出去。”
蘭夫人想阻止卻又不敢,隻得給王爺穿上衣物,送王爺上轎。
轎子被擡出陰府的時候,衆姬妾站在門口,目送王爺遠行的轎子,臉上都是憂戚。
那種表情,就跟送親人出喪一般。
王爺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進宮?該不會是去見太妃和皇上最後一面吧?
秋夜弦也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見狩王。
聽到狩王求見的通報後,他立刻中斷正在召開的會議,快步走出禦書房。
衆大臣看皇上都親自出去接人了,哪裡敢坐在屋裡等着,也趕緊跟出去。
禦書房門口,好不容易才走上台階的狩王一見到皇上,立刻跪下來:“臣有一事相求,請皇上務必應允。”
秋夜弦趕緊扶住他:“王爺正在養病,不宜出門,若是有事找朕,寫封奏折,派人送進宮裡即可,怎能親自過來?”
狩王跪得身體挺直,口氣強硬:“臣要回怒河與費國死戰到底,請皇上立刻下旨,讓臣離京。”
秋夜弦驚,衆臣也驚:他病得路都走不穩,還要上戰場?
秋夜弦定了定神:“待王爺身體康複,朕一定讓你去。”
“臣活不久了。”狩王居然在笑,灰暗的眼眸迸出犀利的光澤,“臣是将軍,豈能死在華堂錦榻之上?要死也要死在戰場,方不枉此生到這世上走一遭!”
衆臣又是倒抽一口冷氣。
狩王的病情,一直是京城關注和議論的焦點。
有人說他的病情正在好轉,有人說他肯定活不長,有人說他能治好但會成為廢人,但真實的病情如何,也許隻有皇上知道。
給狩王看病的禦醫,乃是皇上親自挑選,對病情自然是嚴格保密,旁人根本打探不到。
就算皇上和朝廷口口聲聲說狩王一定會沒事,但是,見過狩王的人沒一個這麼樂觀。
現在,狩王當着皇上和同僚的面說出這樣的話,至少不會是空穴來風。
秋夜弦臉色一凝:“王爺何出此言?禦醫聽說王爺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朕相信禦醫的醫術,也相信王爺的運氣,所以,請王爺切勿再說這般沒有根據的傻話。”
狩王又笑,臉上盡是看透一切的從容:“皇上不必哄臣。臣對自己的身體最清楚,而且臣并不畏死。臣心意已決,若皇上不允,臣絕不起來。”
“朕、朕說過你能康複,就一定能康複!”秋夜弦氣急敗壞,情緒都有些失控了,“還有,朕要你馬上起來,否則朕就親自抓你起來!”
永遠都是鎮定沉着的皇上,居然會如此激動和失态?
衆大臣都是觀顔察色、琢磨龍心的高手,這會兒将皇上的态度看在眼裡,都暗暗驚異:狩王自稱活不長,恐怕說的是實話,而皇上,恐怕也已經心知肚明……
狩王淡道:“如果皇上不答應,臣就自己去!皇上攔得了一次兩次,還能攔得了十次八次?”
秋夜弦:“……”
衆臣:“……”
莫看狩王弱不禁風的模樣,實則說一不二,他們對此很是清楚。
狩王抱病進宮,長跪不起,還說得如此決絕,恐怕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半晌,秋夜弦才無奈地道:“王爺先回府中,待朕與衆臣商議過後,再回複你如何?”
狩王搖頭:“皇上不答應,臣絕不回去。”
秋夜弦又是無語片刻,才道:“事關重大,你給朕一點時間,容朕好好考慮如何?你不妨先去缈香宮陪太妃說說話,朕現在就與衆臣商議,無論如何今天一定給你答複。”
皇上已經讓步,狩王也不好逼皇上當場決定,慢慢地站起來:“如此,臣便去缈香宮等消息。”
他離開以後,秋夜弦歎氣,轉身走進禦書房。
“各位愛卿,狩王的請命你們都聽到了,你們說,朕該如何是好?”
衆大臣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讓病重的狩王去北疆打仗?就算狩王相逼也萬萬不可,否則,百姓的唾沫足以淹沒帝宮。
但狩王如此決絕,誰能說服他改變主意?
良久,秋夜弦拍桌子:“你們都是狩王的同僚,就不能為狩王想想辦法?”
終于,一名大臣道:“朝廷在召狩王回京養病之前,皇上曾與咱們讨論過狩王的事情,當時,鳳将軍提議讓狩王在京時擔任禁軍統帥。臣現在想來,覺得鳳将軍所言有理。狩王雖病重,但威名赫赫,臣認為足以鎮軍!”
衆臣聽後紛紛點頭。
斷一條腿的伍燃已經擔任禁軍副統帥,狩王為何不能?
看狩王剛才的氣勢,連他們都被鎮住了,還怕狩王壓不住禁軍?
秋夜弦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道:“朕再好好想想。”
原本,讓狩王擔任禁軍統帥并無問題,隻是伍燃現在擔任禁軍副統帥,表現不錯,他想讓伍燃一年以後正式擔任統帥,徹底取代鳳翔空。
如果他讓狩王當禁軍的頭,狩王卻又拖着不死,他豈不是失算?
這時,和遠的聲音傳進來:“皇上,陰太妃求見——”
秋夜弦頭疼:“太妃一定又要為了狩王的事前來求情。”
果然,他走出禦書房,一眼就看到陰太妃跪在台階下,淚水漣漣。
“皇上,”陰太妃開口就是,“狩王說不願在京等死,非要回北疆戰死沙場,哀家怎麼勸都勸不住。哀家沒有辦法,隻能求皇上給狩王找些正事做,每日上朝議政也好,擔任文官也罷,哪怕讓他執行什麼任務,也比讓他呆在府裡胡思亂想強!”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顯然剛剛哭過,而且哭得很厲害。
前有陰太妃,後面朝廷衆臣,外加狩王還在等着,秋夜弦很是無奈:“朕理解太妃的心情,隻是狩王病重,如若去軍中任職,說不定會加倍勞累,于養病無益,太妃可想清楚了?”
陰太妃低泣:“哀家也舍不得,但狩王脾氣固執,無法勸服,與其讓他擅自回北疆,不如順了他的意……”
“既是如此,朕就成全太妃和狩王!”秋夜弦見戲已經演足,也不再啰嗦,爽快地道,“請太妃回去告訴狩王,朕明日就下旨讓他擔任禁軍統帥,但朕要跟他說清楚,他若是玩忽職守,工作不力,朕定會依法處置,絕不會因為他是病人而特殊對待。”
既然狩王非要沒事找事,那他就讓狩王病上加累,早死早解脫。
陰太妃并未露出悅色,隻是感激地道:“皇上對狩王恩寵有加,哀家和狩王銘謝于心。”
她回缈香宮去了。
而後,狩王又來禦書房,跪謝皇上之後才回去。
如此,新的禁軍統帥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