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公子看向身後的小厮,做了一個喝水的動作。
小厮立刻會意的解下腰間的保溫壺,扭開壺蓋,過去攙扶老人,給他喂水。
老人喝了幾口溫水後,喉嚨滋潤了些,道:“你不承認也沒關系,如果忙完了就跟我走吧,我要把一件重要的東西交給你。”
霧公子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老人等了一會,不見他動腳,又道:“那件東西我已經保存了超過十年,如果沒有遇到你,我會把那件東西帶進棺材裡,但遇到了你,這件東西就一定要交給你。到時你如何處置,我都不會有異議。”
霧公子擡眼看着他一會兒後,點了點頭。
老人臉上現出欣慰之色:“你放心罷,我就隻帶了幾個親信過來,連家裡的人都不知道我今天來了這裡。我與你相見的事情,也就隻有我們幾人知道。”
霧公子又點點頭,表示這個秘密不會被洩露出去。
“走吧。”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轉身,往已經長滿雜草的“路”走過去。
霧公子跟在他的身後。
走了幾十米之後,他看到路口的大樹下站着三名年紀已經不輕的素衣男子,那便是跟随老人多年的侍衛。
看到霧公子,那四名侍衛什麼都沒說,就像什麼都不知道一般。
“前頭的樹林裡有一輛馬車,等下咱們坐馬車過去吧。”老人說。
霧公子的眼裡閃過微微的驚訝,從這裡到樹林還有一段頗遠的路要走,年輕人倒還罷了,但以他的年紀和身體狀況,走這麼遠的路,豈不是太吃力了?
他的眼裡不由閃過一抹暖色。
他上前幾步,扶住老人。
老人微愣了一下,而後眼睛微微的紅了,卻隻是沖他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一行人慢慢的朝前方的樹林走過。
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他們才來到樹林,見到了由一名侍衛看守的馬車,而後霧公子與老人坐進車裡,往城中行去。
老人沒有返回家裡,而是前往他在平民區的一處秘密宅子。
到了這間十分冷靜,卻打掃得很是幹淨的宅子後,老人對侍衛和霧公子的随從道:“你們就在外廳喝茶取暖,我與霧公子進書房說幾句話。”
侍衛和随從們還是默不作聲,分散開來,坐下喝茶。
老人領着霧公子進了書房後,把門合上,而後站着,打量着纖塵不染的書房,幽幽的道:“你母親小的時候,家裡還沒有那般發達,我一直在外忙碌着,這間宅子,便是當年的故居。這間書房,是你母親小時候讀書的地方。”
霧公子心頭一震,細細的打量起這間屋子來。
老人道:“後來,家裡慢慢發達了,搬進了大宅子,但我舍不得這間屋子,就悄悄以部下的名義買下來了,讓人定期打掃,留着作個紀念。”
霧公子沉默。
他還是第一次來這裡,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牆上的這幅畫,”老人擡頭,看向牆壁上一副有些稚氣卻充滿童趣的螞蟻搬家圖,“是你母親六歲的時候,花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天天觀察螞蟻搬家時畫下來的畫作。這是她這輩子畫得完整、又極其用心的第一幅畫,特地送給我作生日禮物,我一直好好的收着,當成寶貝一般。”
“她去世以後,我盡力将這間書房複原,不讓自己忘掉她,尤其是這幅畫,是她曾經活着的證明……”
霧公子看着他,他真的很疼愛這個女兒啊。
“孩子,把那幅畫取下來給我瞧瞧。”老人又咳了兩聲,在椅子上坐下來,“我老了,腰彎了,站不了那麼高了。”
這幅畫确實挂得有點高,即使是男子,伸手也夠不到頂,這是為了防止别人随便碰觸嗎?
霧公子想了想,脫下鞋子,踩在椅子上,這才夠高到把螞蟻搬家圖給取了下來。
這幅畫裝裱得很好,透着淡淡的藥丸香,防火防水防蛀,顯然倍受主人珍惜。
他細細端詳這幅畫片刻後,雙手捧到老人面前。
老人卻沒有伸手相接,隻是道:“你把畫軸取下來,把軸柄一側的蓋子旋開,拿出裡面的東西。”
霧公子依言擰開軸柄一側的蓋子,裡面是中空的,還放了……一卷東西?
是一卷畫布?
他把裡面那卷東西拿出來,沒有擅自打開,隻是看着老人。
“打開看看吧。”老人緩緩的道,“那是你父親死前悄悄讓人送給我保管的東西,我原本以為這東西都派不上用場了……”
霧公子先解開外面那層牛皮紙,而後看到了裡面那卷明黃色的東西,心裡便是一沉。
慢慢将那卷明黃色的絲綢打開。
上面寫了幾行小字,還有印章。
他快速看完那幾行小字後,任他總是雲淡風清,面帶微笑,就像得道太早的避世僧人,臉色此刻也大變了。
變得嚴肅,凝重,沉着。
老人看着他的臉色,緩緩道:“被吓到了吧?當年我還在海上打仗,收到這份東西後也被吓得不輕,在心裡祈禱着這份東西千萬不要派上用場。後來,真沒派上用場,隻是原因竟是……唉,過去的事情,不提了。我隻是想告訴你,這東西是真的,千真萬确的。”
霧公子又将那幾行字反複看過之後,輕歎一聲,将東西卷起來。
“這東西你拿着吧。”老人眼含深意的看着他,“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怎麼做。你隻要知道,不管你做出任何決定,許氏一族定會全力支持你,哪怕拼上全族的一切!”
霧公子心頭又是一震,半晌後才沖他抱了抱拳,表示謝意。
“時間不早了。”老人擡頭,看向窗外,“到了該吃團圓飯的時候了。你若是方便,就陪我這個老頭子在這裡吃頓便飯如何?”
霧公子想了想後,微笑着點了點頭。
他手裡的這份東西,重如泰山,弄得他的心裡沉甸甸的,腳步和呼吸都輕松不起來了。
但是,既然他已經看到和拿到了這樣的東西,便也隻能面對了。
在想清楚怎麼做之前,他還是該怎麼過就怎麼過。
這一夜,他沒有回去。
第二天他回去了,但沒有去鳳府,而是呆在主人不在的幸親王府裡,與同樣昨夜未歸、今日才回來的伊長老一起喝酒――隻是不斷的喝,沒有說話。
從十年前開始,他就變得不愛說話,不想說話了,幾乎跟啞巴沒什麼兩樣了。
即使他其實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