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3)
朱蕾還帶着一絲絲的希望,少有的露出罕見的溫柔,艱難的說道:“難道我們省吃儉用一點點,也不能擠出一部分糧食給他們嗎?”
朱珍搖頭說道:“大小姐,這不是省吃儉用可以解決的問題,而是策略性的問題。要是我們放這些難民入城來,突厥人馬上又會驅趕一批難民過來,數量也許會更多,或許是兩萬,或許是三萬,或許是十萬八萬,總之,源源不斷的都會有難民被突厥人趕來,我們能夠接收得了那麼多嗎?”
“好,就算我們全部接收下來,那又如何呢?他們進城來,是要消耗糧食的,總不能讓他們活活餓死吧?如果沒有足夠的糧食提供,他們就會起來跟我們鬧,而不是去跟突厥人鬧。在沒有糧食的時候,人是會失去理智的,什麼樣的事情都做的出來!”
他雙手一攤,不容置疑的說道:“到時候,我們被餓死,他們也同樣會被餓死,誰也跑不了。開封被攻破以後,突厥人會用同樣的法子,陸續攻破其他的城鎮,最終霸占整個中原,将所有的民衆,都置于突厥鐵騎的統治之下。難道,這是你願意看到的局面嗎?”
朱蕾可憐兮兮的說道:“可是……”
朱珍嚴肅起來,闆着臉說道:“大小姐,這是戰争,這是你死我活的戰争!城外的那些人,他們的命運固然可憐,可是他們沒有起來反抗突厥人,死了也是活該!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們應該将怒氣發洩到突厥人的頭上,哪怕是用一百條性命來換一個突厥人的生命,突厥人也不敢這樣對待他們。可是,他們沒有!”
朱蕾欲言又止。
劉鼎按着朱蕾的肩頭,緩緩的說道:“朱蕾,你要體會朱叔叔的難處,他說得很有道理。現在我們隻能将他們的孩子接進來,盡量保存他們的血脈。他們的确應該起來抗争的,沒有抗争,隻有接受被屠戮的命運。”
這時候,城外的難民,已經将他們的孩子,放在了西門的附近。按照要求,他們本人都後退了數步,留下那些孩子在原地。離開了父母的孩子,都在原地痛哭,有些孩子已經比較大,追着他們的母親不肯離開,結果他們的母親,不得不狠心的将他們推開。有些孩子不願走,母親隻好拿起鞭子,狠狠的抽打着他們,卻滿眼都是淚水。
西門緩緩的打開。
令狐翼帶着幾十名的鬼雨都戰士,出去将那些小孩子抱進來。
小孩子突然被陌生人抱到,自然少不了放聲大哭。有些小孩子還下意識的往父母的身邊跑,結果又被父母抱回來,緊緊的塞到鷹揚軍将士的手中,他們的母親,将自己身上的全部東西,都塞到孩子的懷裡,衣服上的一個個血字,清晰可辨。
令狐翼眼角一酸,終于忍不住流下淚來,其餘的鬼雨都戰士,也都紛紛流淚,他們隻好抱着孩子,轉身就走。孩子的數量很多,至少有上千個,從還要吃奶的嬰兒,到已經自己會走路的三四歲小孩,到已經基本懂事的十歲小孩,全部都有。
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入開封的城門,那些難民忍不住放聲大哭,一時間哭聲震天,氣氛極其的哀傷。有些母親下意識的沖上前,想要将自己的孩子搶回來,但是,她們走了幾步,卻又硬生生的停住了腳步,看着開封打開的城門,無聲無息的流淚。
這時候,突然沖上來十幾個男人,試圖沖入開封城内。
彭飛虎急忙帶人将他們攔住。
“站住!”
“幹什麼的!”
彭飛虎拔出冰魄寒光刀,對準了對方的兇脯。
這些男人急忙解釋:“大人,我們可以幫助守城,絕對不會浪費糧食的,你就讓我們進去吧,你就讓我們進去吧,我們是絕對不會浪費糧食的!”
彭飛虎上下打量着他們,又看着城頭上的劉鼎。
劉鼎在城頭上說道:“好,進來吧!”
他對藏勒昭打個眼色。
藏勒昭心領神會,馬上安排下去。
令狐翼帶着近千名的小孩子入城,這時候城内的居民,已經被動員起上百人,專門負責照料這些小孩。
彭飛虎也帶着那十幾個壯丁入城,但是那些人剛剛入城,藏勒昭已經帶着鬼雨都戰士,将他們全部都包圍起來,黑漆漆的箭镞,明晃晃的刀劍,全部都指在他們的身上。
這些男人驚愕的說道:“大人,這是……”
藏勒昭冷冷的說道:“誰派你們來的?”
有男人回答:“我們……我們……是郭橋附近的居民,我們是自己……自己走過來的……”
劉鼎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意味深長的說道:“莫把我當三歲孩兒,若不是突厥騎兵故意放過你們,你們能走過來?你們都是突厥人派來的奸細吧?”
帶頭的男人急忙說道:“大人,突厥騎兵究竟是如何放過我們的,我們也不清楚,可是說我們是奸細,實在是冤枉了我們,我們不是奸細,絕對不是奸細。”
劉鼎冷冷的說道:“剛才看你們和周圍的難民,熱乎得很,可是隻有你跟他們熱乎,别人可都不怎麼在乎你們,難道,我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嗎?”
那些男人都大叫冤枉。
劉鼎冷喝一聲:“不說?那就死了!來人,大刀侍候!”
秦邁扛着月牙斧出現,明晃晃的斧頭,在他們的面前閃爍,冰冷的氣息籠罩了面前的所有人。
那些男人終于承受不住,急忙跪下,連聲大叫:“大人,大人饒命!”
劉鼎冷冷的說道:“想活命,就告訴我,你們是誰派來的。”
帶頭的男人遲疑片刻,最終無奈的說道:“是……劉守光。”
原來,這幾十名的壯丁,都是劉仁恭、劉守光父子派來的,他們的确是郭橋附近的居民,可是那些民衆卻是從萬勝等地抓來的,所以雙方并不熟悉。他們是半路上,插入這群難民裡面的。劉守光給他們的任務,是想辦法燒毀開封的糧食倉庫,又或者是煽動城内的居民起來鬧事。他們的家人都被突厥人控制着,他們不得不答應。
劉鼎說道:“劉仁恭什麼時候到了李克用的身邊?”
帶頭的男人說道:“小人不知道,好像是五天前吧。”
劉鼎皺皺眉頭。
劉仁恭和劉守光這兩父子,都是漢人,卻跟突厥人做了走狗,實在是太可惡了,說不定這條利用難民來消耗開封糧食的策略,也是他們父子鼓搗出來的。媽的,都說自己人對付自己人最是狠毒,果然如此。劉仁恭和劉守光父子到了李克用的身邊,難道李嗣源也來了?
這些奸細還帶來一個消息,說是李存孝受傷以後,李克用立刻從後方調來了一個名叫高思繼的年輕将領。這高思繼年方二十三四,已經娶妻生子,有子高行周,年方四歲。高思繼号稱白馬銀槍,雖然年輕,卻很得李克用的喜歡。他到來前線以後,一直單獨活動,除了李克用和少數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高思繼?”
劉鼎自言自語的說道。
他對這個名字沒有絲毫的印象,李克用麾下人才不少,想必這個高思繼也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劉鼎對藏勒昭打個眼色。
藏勒昭擺擺手,上來幾十名鬼雨都戰士,将這些奸細全部拖到旁邊處理掉了。
劉鼎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原來是看到了令狐翼身邊的一個小孩。
這個小孩大約十一二歲,長得相當的壯實,虎頭虎腦的,小手臂結實的就像是兩個棒槌。令狐翼大概也是看出這小孩的根基不錯,所以專門将他留了下來,準備由鬼雨都的戰士從小訓練他們,等他長大以後,就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戰士了。和這個小孩一起被令狐翼留下的小孩,大約有兩百多個,其中有個眉清目秀的小孩,也引起了劉鼎的注意。
劉鼎摸了摸孩子的顱骨,又捏了捏他的全身骨骼,發現令狐翼的眼光還算不錯,這小孩子的确是難得的練武天才,隻要精心指導,假以時日,成就未必在王彥章之下。于是蹲下來問道:“小家夥,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子雖然才十一二歲歲,卻不怯場,聲音蠻宏亮的回答:“孟知祥。”
劉鼎微笑着說道:“你從哪裡來啊?”
孟知祥鎮定自若的回答:“家父乃是幽州人士,契丹人南下,不幸遇難,我就跟着姑姑一起過來了。一路上走了很多地方,我也沒有記住,後來姑姑在半路上也被殺死了,我就跟着大夥兒一起流浪到了這裡。”
劉鼎點點頭:“知道鷹揚軍不?”
孟知祥搖搖頭:“不知道。”
劉鼎說道:“想為你爹娘報仇不?”
孟知祥立刻握緊了拳頭,揚聲說道:“想!”
劉鼎說道:“好!以後就跟着這個大哥哥練武,等練好了武功,就回去為你爹娘報仇!”
孟知祥正要說話,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跟着傳來雜亂的慘叫聲。
令狐翼下意識的捂住了孟知祥的耳朵。
馬蹄聲和慘叫聲好一會兒才消失。
彭飛虎腳步沉重的到來,低着頭,沒有說話。
劉鼎緩緩的說道:“都死了?”
彭飛虎哽咽的說道:“是的。”
劉鼎冷峻的說道:“這筆帳,我們一定會要他們償還的。”
彭飛虎緊握着拳頭,氣憤的罵道:“李克用!将來我們一定要将他碎屍萬段!”
令狐翼更是激動,幾乎忘記了自己還雙手捂着孟知祥的耳朵,下意識的雙手用力,差點擠爆了孟知祥的小腦袋,幸好劉鼎發覺不對,急忙将他的雙手拿開。令狐翼回過神來,狠狠的握着拳頭,良久才緩緩的舒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旁邊的那個小孩忽然說道:“叔叔,是突厥人來了嗎?”
令狐翼說道:“沒有。”
劉鼎卻直言不諱的說道:“是的,突厥人來了。”
這個小孩低着頭。
令狐翼說道:“他叫郭崇韬,和孟知祥是好朋友,同樣是流浪的孤兒。”
劉鼎若有所思的說道:“這些孩子,現在都成了孤兒,鬼雨都剛好沒有戰鬥任務,可以從小開始訓練他們。嗯,我剛才看了一下,好像孟知祥這樣的孤兒,年齡在三四歲到十歲左右的,應該有兩百多人,你将他們都集中起來,組建一個少年營,一方面集中管理他們,一方面适度的訓練他們。既可以保證他們的生長發育需要,也可以讓他們暫時忘卻傷痛。”
令狐翼黯然說道:“是。”
劉鼎似乎慨然,無法拯救這些孩子的父母,實在是令人愧疚的事情,隻怕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内,他的内心都因此而歉疚,但是他很快又振作起來,拍着令狐翼的肩膀說道:“不要小看這些孩子,沒準兒哪一天,會從裡面蹦出一個厲害角色也說不定啊!”
令狐翼勉強露出一絲絲的笑容,晦澀的說道:“但願大人的眼光是準确的。”
劉鼎微笑而去。
大概是因為使用難民也沒有讓劉鼎屈服,李克用于是不再使用這樣的策略,開封的糧食因此得以經受考驗。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開封的四周每天都平靜的可怕。然而,盡管突厥騎兵沒有什麼大的動作,可是開封城畢竟是被圍困了,被圍困的日子是很痛苦的,空有一身的本事,卻用不上,每天都在盼望着援軍的趕緊到來。
對于鬼雨都的戰士來說,他們在等待之餘,多了一項小小的樂趣,就是訓練那些挑選出來的小孩子。經過挑選,最終有兩百三十四名小孩子成為了少年營的成員,為首的乃是孟知祥、郭崇韬。孟知祥是練武之人,郭崇韬卻喜歡讀兵書,兩人都天資聰慧,進展神速。有時候劉鼎也會親自指點他們的武功,以排解寂寞。
在自得其樂之餘,大家的内心裡,都隻有一個念頭:
援軍,什麼時候才能到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