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1)
在紛飛的大雪中,劉鼎進入壽州。
城門口附近的積雪,已經被清理掉,以方便隊伍的通行。但是落下的大雪,很快又将部分路面覆蓋,于是執勤的戰士還得負責定期清掃積雪。鷹揚軍在壽州的南門、西門、東門都設置了哨卡,以防止殘存淮西軍的搗亂。事實上,并沒有淮西軍前來搗亂。活着的淮西軍,都向北逃竄了,死了的淮西軍,則逐漸被大雪掩埋起來,隻露出一兩個肢體。
進入壽州的人員很多,除了鷹揚軍的正規作戰部隊之外,還有很多來自後方的民夫。經過盛唐縣作戰以後,這些民夫變得更有經驗,他們從戰場上撿來淮西軍抛棄的武器,自發的組成一個個的戰鬥小組,向着淮西軍退卻的方向追趕。這些民夫的行動之所以如此積極,原因很簡單,乃是因為他們要親自打死幾個淮西軍才過瘾。現在的淮西軍已經完全潰敗,正是他們大展身手的機會。
尤其是壽州幸存下來的民衆,更是如此。淮西軍欺壓了他們整整三年,他們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終于活了下來,現在終于到了報仇雪恨的時候了。好些人還在尋找當初殺死自己親人的淮西軍,務必親手将他們正法。至于在抓到真正的兇手之前,其餘的淮西軍都是幫兇,同樣在消滅的行列。于是,沒有一個淮西軍能夠逃過他們的打擊。
由于大量的民衆争先恐後的湧進來,嚴重的影響了城門附近的交通,導緻鷹揚軍的正規軍反而不能順利入城,于是有軍官建議就地實行戒嚴,結果劉鼎沒有批準。理由很簡單,别人都回家看看,難道都不允許嗎?反正現在淮西軍已經全面潰退,不會對這些民衆産生大的威脅,這些民衆的怒火也需要發洩一下,他們消滅淮西軍的積極性,還在鷹揚軍之上,就讓他們去折騰好了。
劉鼎本人也是在民衆的擁擠下入城的。當然,民衆們看到他身邊如此之多的警衛,都知道他肯定是個大官,所秩序需還算良好。他們跟在劉鼎的後面入城,時不時的猜測着劉鼎的身份。後來不知道誰認出了劉鼎來,于是呼叫劉鼎的聲音此起彼伏,聲音響徹雲霄,将城牆上的積雪都震得悉悉簌簌的往下掉。周圍很多民衆其實根本沒有看到劉鼎在哪裡,但是聽到别人在叫,于是自己也跟着叫起來,最後整個壽州城都在吼叫起來。
“大人,你的聲勢可真大。”李怡禾笑嘻嘻的說道。
“民衆的力量是很大的,可以毀天滅地,現在他們喜歡我,當然叫得歡,你們也高興得很,但是哪天他們不喜歡我了,就麻煩了。”劉鼎面無表情的說道。
李怡禾悄悄的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
辛如明的屍體,被臨時擺放在城門口的旁邊,等待鷹揚軍高級軍官的安排。盡管普通的淮西軍士兵最終都會被萬人坑安葬,但是好像辛如明這樣的身份,獲得一個單獨的墓穴還是可以的。當然,如果他實在民憤極大的話,也不排除被壽州民衆萬馬分屍的可能性。憤怒的壽州民衆,正需要一個發洩的途徑。好在聰明的鷹揚軍軍官,已經搶先将辛如明移到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裡面。
他身上的緻命傷口早已經被嚴寒凍結起來,看不出确切的傷痕,鮮血也被白雪覆蓋了,看上去就如同是睡着了一樣。其實他是被王彥童一槍刺死的,傷口就在兇口上。殺死他的王彥童,在這場戰鬥中大出風頭,成了萬衆矚目的人物。不過,在戰鬥結束以後,劉鼎馬上将他送到了王彥章那邊。
好像王彥童這樣的天才,劉鼎從不擔心他的才華,隻擔心他的驕傲自滿,固步自封。他如果繼續留在自己的身邊,憑着今天的戰功,肯定會自我感覺高人一等,以他兄弟倆本來就狂傲的個性,隻怕會無法無天,即使在鬼雨都裡面,他還想要繼續進步是很難的。隻有将他送到更強的王彥章身邊,他才能繼續保持清醒的頭腦,繼續奮發向上。
看着辛如明的屍體,李怡禾若有所思的說道:“如果我是秦宗權,我肯定饒恕不了他。”
劉鼎笑了笑,沒有說話,良久才慨然說道:“這是秦宗權自己的責任。”
其實如果他是秦宗權,他也饒不了辛如明,哪怕死了也不能讓饒恕他。
壽州是蔡州的東南方門戶,是目前蔡州的唯一依托,在壽州沒有被攻陷之前,蔡州的淮西軍最起碼還有心理上的安慰,就是他們的南邊防線始終是堅固的,要是他們守不住蔡州,他們起碼還可以向穎州、毫州方向撤退。形象的來說,鷹揚軍的刀子盡管頂到了淮西軍的頭頂,頂到了淮西軍的耳邊,可是還沒有頂到淮西軍的下颌。然後,壽州的失陷,讓鷹揚軍的尖刀,直接頂到了淮西軍的下颌上,秦宗權想必會痛不欲生。
秦宗權的目的,當然是要辛如明死死的守住壽州,盡可能的拖延鷹揚軍的步伐。雖然他也知道壽州最終還是要淪陷,最終鷹揚軍的尖刀還是要頂到他的下颌上,然而,隻要壽州能夠拖住鷹揚軍一段時間,蔡州淮西軍的日子就可以好過一點,蔡州的淮西軍在絕望中也有幻想一下的希望。他絕對不會給辛如明主動出戰的權力,更加不會讓辛如明主動突圍,因為這種行動隻能是白白的葬送壽州,完全将蔡州處于死地之中。
但是,辛如明還是主動出戰,主動突圍了。
這隻能說明兩個問題:
第一個,秦宗權選錯了人。
第二個,辛如明不能完全控制局勢。
辛如明的性格本來就是沖動的,暴躁的,他跟随秦宗權南征北戰這麼多年,秦宗權不可能不知道,但是秦宗權卻偏要他來做這種最考究忍耐力的工作,要他到壽州來擔任指揮官,要他到壽州來想辦法拖住鷹揚軍,這本身就是極大的錯誤,這和要求一個屠夫去考秀才有什麼分别?
此外,壽州的淮西軍,在絕望的情況下,想必同樣給辛如明施加了很大的壓力。這場大雪的到來,加強了這種無言的壓力。辛如明畢竟不是秦宗權,沒有秦宗權那麼大的震懾力,無法完全掌控蔡州的淮西軍,他不得不接受絕大多數淮西軍的要求。這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就是導火索,就是催化劑,最終将辛如明逼上了絕路。
如果秦宗權換另外一個人來守壽州,或許壽州還可以支撐一段時間。鷹揚軍本來的計劃,也是要等到壽州的淮西軍削弱到一定的程度,才會發起攻擊的。隻要壽州的淮西軍不主動突圍,他們至少還可以支撐一兩個月的時間。在此期間,如果淮南戰事出現大的變化,迫使鷹揚軍必須從壽州前線抽調兵力的話,淮西軍還可以堅持更長的時間。
隻是,他能換什麼人呢?
秦賢?
申叢?
盧瑭?
不太可能。
他們都是鷹揚軍的手下敗将,被鷹揚軍打敗了無數次,指望他們來守住壽州,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何況,秦宗權并不徹底的信任他們。辛如明之所以能夠成為壽州的最高指揮官,唯一的解釋就是秦宗權信用他。到了這個時候,秦宗權隻信任當初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血霸都兄弟,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劉鼎偏愛自己的鬼雨都戰士一樣。
事實上,在開戰之前,盧瑭、張佶、劉建鋒等人,都被秦宗權調回了蔡州,壽州方面隻剩下了辛如明一個大帥,甚至連小帥都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是秦宗權将兵力都集中到蔡州,準備進行最後的負隅頑抗。事實上,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秦宗權是擔心他們三個在壽州,會背着辛如明和鷹揚軍接觸,從而妨礙辛如明的戰鬥決心。
淮西軍大限将至,秦宗權卻還在疑神疑鬼,别人隻能無語。當然,如果不是因為秦宗權的用人不當,鷹揚軍現在也沒有能夠進入壽州。由于壽州的到手大大快于鷹揚軍的預期,于是很多工作都必須提前進行,鷹揚軍節度使轄下的所有機構,都必須高速運轉起來。
劉鼎一行人進入城門以後,隻看到城内到處都是積雪,街道上有很多覆蓋着積雪的陷阱,有的地方積雪甚至深達大腿,如果有人不小心陷下去,沒有别人的幫助,是很難自己爬起來的,也不知道淮西軍是怎麼清理積雪的,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說是要用這個來對付鷹揚軍,未免有些兒戲,别鷹揚軍沒對付上,反而先将自己人給坑了。不過,他們很快就明白了,在壽州城裡面,這樣的積雪不過是小兒科罷了。
之前沖入成的武裝民夫,現在正在追殺零星的淮西軍,無論淮西軍躲藏到他們地方,都被這些武裝民夫找出來,就地就是一刀。淮西軍在前線戰敗,逃出城裡的還有萬人之衆,可是他們完全失去了指揮,居然被這些武裝民衆追殺的抱頭鼠竄,狼狽不堪。偏偏城内又沒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地方,進退無路,。武裝民衆追殺他們的時候,劉鼎等人站在城門口,都能夠看的清清楚楚。原因無他,視線實在是太好了。
在劉鼎面前的街道兩邊,家家戶戶的門、窗、門框、窗框都全部被拆掉了,隻剩了空洞洞的缺口,上面的屋頂也全部拆掉了,所有的木料、茅草,全部都消失不見,地上隻有破碎的泥磚,破碎的瓦片,還有就是亂七八糟的家庭用具,木制的家具也全部消失不見,隻剩下陶瓷家具。由于房屋都變成了這樣,視線當然好得不能再好了。
劉鼎進入一個人家看了看,發現鍋裡居然是凝結的冰塊。原來,城内的供水系統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淮西軍又不想維修,導緻幾乎所有的民居都缺水。然而,隻要是人,就必須喝水,而且是幹淨的水,淮西軍也是人,也必須喝水才能活下去。城内的供水系統既然無法供水,淮西軍士兵隻能自己想辦法。于是,不少的士兵就試圖将積雪融化為飲用水,這種行為極大的消耗了燃料,他們找不到足夠的燃料,于是就将所有可以燃燒的東西,都全部拆了下來。
數萬的淮西軍駐紮在城内,每天燒水需要的燃料,取暖需要的燃料,當然不是小數目,于是,城内所有的燃料,都全部被弄來燒掉了。劉鼎等人慢慢的向前走,看不到任何的木料,任何的茅草,整個壽州,仿佛是雪堆,仿佛是冰窖,處身其中,寒風呼嘯,感覺特别的寒冷。被凍死的淮西軍屍體,随處可見,至于被掩埋在雪地下的淮西軍還有多少,就誰也不知道了。
更悲慘的是在淮水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