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2)
宰相府也是一片的混亂,外面時不時的有潰兵三三兩兩的路過,身背搶掠得來的财物,手中提着被殺之人的人頭,還有人抱着年輕女子,一路肆虐。他們在路過宰相府的時候,都對宰相府露出觊觎的目光,若非有二三十名家丁全副武裝維護着,锃亮的箭镞指着外面的街道,他們早就沖進來了。蕭遘的兒子蕭辰是兵部員外郎,手上沒有一兵一卒,隻能将家丁組織起來,裝備強弓弩箭,暫時維護宰相府的安全。
蕭遘自己也是焦頭爛額,無計可施。他身邊的門客見機不妙,早就跑掉了,隻剩下蕭遘和兒子蕭辰兩人。幸好蕭映不在長安,否則蕭遘肯定會更加的惶恐。看到孔乙己前來拜見,蕭遘也沒有什麼客套了,直截了當的說道:“你來作甚?還不趕快逃命?”
孔乙己冷靜的說道:“宰相大人,陛下可曾無恙?前線情況到底如何?”
蕭遘搖搖頭,兩手一攤,艱澀的說道:“天才知道。”
原來,天子一直都掌握在田令孜的手中,輕易不見外人,他和裴澈雖然是宰相,想要見皇帝一面,卻也是難上加難。此刻京城遭此變故,一片混亂,他和裴澈求見皇帝,竟然沒有下文,而宮門也是緊閉,看門的黃門衛士,全部都是田令孜的心腹,根本不讓兩人進去,而且還以惡語相威脅,他們隻好退了回來。
孔乙己欲言又止,
蕭遘也是惶恐不安,在大廳内不斷的踱步,額頭上時不時的滲透出大量的冷汗來,在這個寒冷的冬夜,竟然濕透了他的官袍。田令孜最拿手的本領,就是借這種混亂機會鏟除政敵,如果神策軍今晚将蕭遘等人抄家滅族,恐怕外人是根本不會知道真相的,事實上,蕭辰也顯得非常的緊張,握着橫刀的手指骨都白了。外面的神策軍潰兵,如果在這個時候攻進來,他們蕭家就要從此消亡了。幸好,那些潰兵不知道是得到了某些暗示,還是不願意和宰相府的家丁硬碰硬,暫時還沒有攻進來。
一會兒以後,另外一個宰相裴澈也來了,同樣是憂心仲仲,狼狽不堪。他一路上帶了八個家人出來,結果在半路上被殺了三個,剩下的五個也全部負傷,鮮血累累,可見潰兵的猖獗,裴澈的宰相身份已經完全不起作用。宰相竟然如此,可見其他官員的下場了。裴澈能夠确定的,已經有吏部侍郎李國一家、禮部尚書王華一家、監察禦史非馮興一家被潰兵殘殺,其餘的朝廷官員,也是殺的殺,逃的逃,倉皇四散了。
裴澈氣憤的說道:“田賊竟然下令緊閉宮城,不讓我們通報消息,此刻恐怕皇上還不知道前線兵敗的事情。又故意縱兵在城内大開殺戒,專門鏟除政敵,李國、王華、馮興都遭此毒手!這個奸賊,實在是人人得而誅之!”
蕭遘沉靜的說道:“這是意料中事,田賊隻手遮天,奈何啊!”
兩人身為帝國宰相,地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而面對田令孜的強勢,竟然束手無策,哪怕是向皇上通報一點點的消息都做不到,可見昔日強盛一時的大唐帝國,已經堕落到什麼樣的程度。閹黨之禍,已經病入膏肓,非采取霹靂手段,是永遠都無法清除了。然而,以他們的能力,又有什麼本事采取霹靂手段?
不久之後,兵部侍郎張浚到來,同樣是狼狽不堪,後腰被潰兵射了一箭,鮮血淋漓。
蕭遘和裴澈都急切的問道:“前線到底怎麼回事?”
張浚狼狽不堪的說道:“神策軍戰敗,李昌符和朱玫都返回本鎮去了。”
蕭遘怒聲說道:“當日你協助田賊,調兵遣将,試圖對付李克用,現在弄成了這樣,你說怎麼辦?”
張浚委屈的說道:“當今天下,如此局勢,我小小兵部侍郎,又能奈何?宰相大人不也曾屈從田賊麼?”
蕭遘頓時漲紅了臉,花白的胡子都翹了起來,氣呼呼的說不出話來。
裴澈在旁邊說道:“休提往事!多說無益!可知李克用現在在何方?”
張浚苦惱的說道:“突厥人已經到了新豐、骊山一帶。”
太子少保孔緯扼腕歎息:“可恨,可歎,可悲!十萬大軍,頃刻間灰飛煙!就算是十萬頭豬,也能夠支撐一時啊!突厥人兵力不過三萬而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張浚羞愧不能言。
翰林學士杜讓能不屑的說道:“什麼十萬大軍,都是空口白話而已!最多不過五六萬人,其中大半還是老弱病殘,隻知道領饷,别的一概不管!然田令孜、李昌符和朱玫非但不能按時發饷,甚至連糧食都不足夠,饑寒交迫,如何對抗突厥人的虎狼大軍?張侍郎,實情是否如此?”
張浚苦澀的說道:“正是!李昌符和朱玫蒙蔽朝廷,我也是上當之人罷了。突厥人如此強悍,實在是出乎我們的意料。”
裴澈冷靜的說道:“現今不是讨論誰強誰弱的問題,李克用已經兵臨城下,我們還是考慮如何善後吧!當務之急,是阻止李克用進入京城,讓長安城免受戰禍。突厥人素來兇蠻,一旦入城,必是燒殺搶掠,屠戮百姓,将長安夷為平地矣。”
孔緯冷冷的說道:“就算突厥人不入城,殘兵也已經将長安洗掠一空了。”
杜讓能憤憤的說道:“禍患既然是由田賊引起的,自然還是田賊自己出面解決,我們無兵無權,無錢無糧,哪來的辦法解決?我們就此告知皇上,将責任全部推給田賊罷了!局勢如此糜爛,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大家最多豁出去一死,也要将田賊拉下馬來!”
裴澈搖頭說道:“田賊隻怕已經抽身了,他是最滑頭的老賊,如何能将自己置于火上烤?剩下的還不是我們等人去面對李克用?多說無益,大家還是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李克用約束麾下兵馬,盡量減少對京城百姓的傷害。”
張浚狠狠的坐在角落裡,一聲不吭。
孔乙己在旁邊冷眼旁觀,心中暗自冷笑。堂堂大唐帝國,竟然淪落到這般境地,看來的确是改朝換代的時候到了。節度使在長安城外混戰,蕭遘和文武百官等,竟然毫無辦法,隻能無奈的幹瞪眼,這樣的朝廷,這樣的天子,要來何用?宰相蕭遘、宰相裴澈、太子少保孔緯、翰林學士杜讓能、兵部侍郎張浚等人,乃是當今朝廷最得力的幾個人,他們都沒有辦法,其他人就更加不用指望了。李家氣數已盡,天下有德者居之!
當然,這不是他們的過錯,攤上這樣的局勢,他們就算有一百二十分的精忠報國之心,也沒有絲毫的用處。他們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掌握絲毫的兵權,手下連一兵一卒都沒有。相反的,田令孜手下爪牙極多,王建、晉晖、張造、李師泰等人,都是田令孜的心腹,他們率領神策軍監控整個長安周圍,文武百官稍有異動,就是人頭落地的局面。田令孜甚至背後揚言:“四條腿的人難找,兩條腿的蛤蟆多得是。”
一夜嗚嗚,蕭遘府上顯得格外的緊張和沮喪,衆人傾聽着外面潰兵肆虐,百姓在血淚中呻吟的聲音,不禁潸然淚下。後半夜,最新的消息傳來,李昌符和朱玫的确已經戰敗,兵馬損失極大,突厥人已經到了骊山,随時都可以進入京城,突厥人的前鋒,竟然是一個叫做李嗣源的年輕人,就是他率兵一舉突破朱玫的中軍營帳,當場斬殺邠甯軍勇将郭濤、劉仁傑等人,朱玫心膽俱裂,轉身就走,長安聯軍于是潰退千裡,李嗣源率軍急追,可憐長安聯軍五六萬人,最後隻剩下不到兩萬人逃回本鎮,其餘之人全部都成了突厥人的箭下亡魂。
“率軍的竟然不是李存孝?”蕭遘疑惑的說道。
“李存孝也在軍中,但是前鋒将乃是李嗣源。這個李嗣源,就是上源驿救出李克用的那一個,據說武功極高,但是為人低調,苦心鑽研兵法,每日都在軍營中,與衆将士為伴,一刻不曾稍離。有相士曾斷言,此人乃是山中蛟龍,日後成就尚在李存孝之上。朱玫之所以輕敵大意,恐怕就是看不起豎子,結果最後吃了大敗仗。”張浚苦澀的說道。
“突厥人才輩出,反而我們天朝,竟然無一良将,奈何!”裴澈感慨的說道。
到此大家都沒有心思追問戰況,想必都是突厥人耀武揚威。此間又不斷有其他的消息傳來,都是些殺人盈野的報告,唯獨宮裡的消息一無所知。田令孜下令緊閉宮門,禁止人員出入,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蕭遘和裴澈在宮内安排的幾個眼線,竟然沒有絲毫的信息。皇帝和田令孜到底準備如何處理此事,他們是一無所知。
後半夜,衆人才不得不勉強商議如何應對李克用。
裴澈思忖着說道:“唯今之計,隻有給李克用加官晉爵,晉封其為晉王,其屬下一并官升三級,并下诏叱責朱全忠,要其為上源驿事件負責,或許可以令李克用暫時退去,其他事情,日後再議。”
孔緯搖頭說道:“隻怕難以湊效。李克用的冒頭直指田令孜,而不是朱全忠。李克用之前已經揚言,不拿到田令孜的狗頭,絕對不肯退兵。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也有同樣的表狀遞上來。下旨斥責朱全忠,豈不是造就另外一個李克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終陷朝廷于萬劫不複之地。現在朝廷用度,基本都靠全忠供給,若是惹惱了全忠,斷絕了糧食供給,恐怕朝廷滅亡之日,指日可待矣!”
張浚也搖頭說道:“此事斷不可斥責全忠,否則前門進虎,後門進狼,最終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衆人于是再次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