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完成了對荥陽的包圍後,楚軍自二月開始就環繞荥陽挖溝。見狀劉邦就不停地出擊,反複破壞楚軍挖的工事,若是讓楚軍把這道壕溝連成一圈,那劉邦就被困在裡面,和章邯一樣隻能在城裡等死了。結果就是楚軍一直無法把壕溝連起來,但荥陽的漢軍也在這種戰鬥中被不斷消耗,變得越來越虛弱。
轉眼就到了四月,劉邦站在城頭上,看着楚軍那條雖然進度緩慢,但依然越來越完整的深溝,第一百次地抱怨:“韓信和張耳到底在幹什麼?”
在劉邦的一再催促下,韓信和張耳終于領着大軍南下來到了河内,将大營設在了修武。
天氣晴朗的冬夜裡,荥陽城頭上的漢軍士兵能夠看到黃河北岸上的點點火光,那是巡邏的趙軍偵騎高舉着的火把。
不過趙軍的推進也就到此為止了,荥陽郊外楚漢兩軍打得你死我活,隻要天氣稍好,楚軍就會出來搶修工事,而漢軍也一定會尋找機會出去幹擾。趙軍和韓信所部的偵查騎兵一直在北岸觀戰,從來不越過黃河,而楚軍也嚴守南岸,絕不越過雷池一步,就這樣趙軍和楚軍一直處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态。
而韓信和張耳的主力集結在修武,不管劉邦再怎麼催促,這兩人都回複說時機未到,需要耐心等待。
“再等下去,荥陽孤就守不住了!”又一次從使者口中聽到這種回複後,劉邦按捺不住,跳将起來大罵道:“要是孤死了,趙王能躲得過項羽的進攻嗎?”
見漢王大發雷霆,趙國的使者臉色也變白了,極力辯解道:“殿下息怒,趙王絕無此意,他隻是需要時間儲備糧草,再說殿下委任的大将也與趙王同在,他也贊同趙王的意見。”
韓信的說法是,現在楚國兵力還很強,所以不主張立刻攻打,甚至還暗示劉邦要是真頂不住了,可以讓城别走。
“不去攻打項羽,他的兵力怎麼會弱下去?”聽到使者用韓信做借口,劉邦氣不打一處來:“難道我把荥陽讓給項羽,跑到成臯,楚軍就會弱了嗎?還是要我撤到鞏縣、洛陽,還是撤到關中?那樣楚軍或許會弱一點,但孤要弱下去很多!”
荥陽和修武的距離隻有一百裡,劉邦呆在這裡能看到趙軍的影子,要是一口氣退回洛陽甚至關中去,那豈不是更加孤立?
不過劉邦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揮揮手讓趙國的使者下去了。
等使者走後,劉邦轉頭看張良:“你怎麼看?”
現在劉邦身邊最重要的謀士就是張良和陳平,郦食其仍在魏地與彭越合作。據郦食其報告,彭越的軍力已經恢複,随時可以出發。韓王信也已經被張良說服,雖然還沒有正式投回劉邦陣營,但實際上已經在楚漢之間持中立态度。不過張良沒有在韓地久待,婉言謝絕了韓相之位返回了荥陽。
“張耳已經是趙王了,臣提醒過大王。”張良對這種情況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趙國是大國,趙王好好經營不在漢國之下,他為什麼不好好經營呢?而且趙國這麼大,就算他幫大王打敗了楚國,難道大王還會再分他一份封地嗎?”
“可是孤幫他打垮的趙歇。”劉邦臉色鐵青,手指甲都快掐到肉裡去了。
“是啊,當初大王不聽臣等的意見,不加強荥陽的防守,反倒派兵幫着張耳切斷趙歇逃去楚國的路線,要是趙歇現在還活着,要是他逃去了項羽那邊,趙王說不定早就來給大王解圍了。”張良冷冷地說道。他很早就提醒過劉邦,而且不止一次,可劉邦一直固執己見,直到幾天前還替張耳辯解。
“好了,好了,”劉邦又羞又惱,拍桌子道:“今天是讨論對策的,不是追究罪責的。”
“當今之計,隻有向張耳許諾,攻破項羽大軍就把楚國的城池分他幾座,或許能令趙王回心轉意。”說完這句話後,張良不等劉邦回答,就搶先再加了一條:“不能讓趙王自己去打,不然趙王會認為大王是想轉移項羽的視線,讓趙王去吸引項羽的怒火。”
“可楚國的城池又不在孤手裡啊。”劉邦嗔目結舌。
“那大王就先去把楚國的城池打下來,然後用它們賄賂趙王幫大王進攻吧。”張良搖頭道:“别的辦法就非臣所知了。”
劉邦苦笑道:“先生不要賭氣,當初孤以為趕快平定了趙國,張耳就會來幫孤了。”
“不是賭氣,是真沒有辦法,”張良把手一攤:“大王不能事事都打如意算盤。”
劉邦隻好放棄,接着又說起了韓信:“他為什麼不來救孤。”
“大将多半覺得滅趙是自己的首功,可大王卻封了張耳為趙王。”這次是陳平開口。
“可孤不可能不封張耳啊,張耳日思夜想要得趙王之位,不給他的話,他一定會投奔項羽的。”劉邦無奈地說道。
“不錯,”陳平點點頭:“所以臣覺得聽大将使者的口氣,大将心裡是希望大王能把他封為魏王。”
“可是魏豹還在啊。”劉邦始終沒有殺魏豹,還希望有朝一日借助他的影響力安撫魏國的望族。
“那把河内封給大将,臣覺得也是可行的。”陳平再退一步。
劉邦沉吟一下,認真地問陳平和張良:“把河内封給他,大将就會來給孤解圍嗎?會不會變得和張耳一樣?”
“這臣就不知道了。”陳平和張良異口同聲地說道。
劉邦嘿嘿了兩聲,陷入了沉默中。
“臣提醒過大王。”張良又說道。
“孤記得!”劉邦突然暴怒起來:“可他們難道就不明白,不打垮了項羽,誰的王位都坐不穩嗎?”
“如果對外征伐卻得不到好處,他們的王位依舊坐不穩,春秋以後,凡是不能在戰争中獲得好處的諸侯國,都滅亡了至少也是衰落了。”張良答道。
“禮樂崩壞,”劉邦嘟囔道:“郦先生和孤說過。”
“正是如此!”張良提醒道:“現在韓信和張耳的軍隊裡,都是大王任命的官吏,他們的中軍近衛,也有很多人都是大王的親信,所以他們還不敢和大王撕破臉。但大王不要逼他們太緊,若真是逼急了,他們就是拼着軍力受損也要清洗大王的人,大王可不要把他們推到項羽那邊去。”
“臣倒是有一計。”陳平說道。
“什麼計?”劉邦馬上問道。
“入其軍,奪其權,如信陵君當年做的一樣。”陳平低聲說道:“就像張先生說的,他們軍中到處都是大王舊部。”
“不可!”劉邦不假思索地說道:“沒有韓信、張耳,孤和項羽單打獨鬥是沒有勝算的。”
既然這樣,陳平也就不再多說。
劉邦又思考了片刻,不再讨論如何逼韓信、張耳來救自己,而是在再次詢問陳平:“離間項羽、範增的事怎麼樣了?”
“爆發就在旦夕間。”陳平信心十足地說道,一開始陳平還遮遮掩掩地施離間術,現在則采用大張旗鼓的策略,從這個月開始,陳平找劉邦要了一些士兵,日夜不休地向範增軍營喊話,說什麼隻要殺了項羽,劉邦就支持範增為楚相,任憑他随便立一個楚王。
“鬧得這麼兇,真的好麼?”劉邦問的就是這個,雖說他把此事全權授給了陳平,但總覺得這樣赤裸裸地挑撥離間有些太不像話了。
“大王放心。”陳平依舊是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項羽和範增都知道臣是在挑撥離間,但臣并非是無中生有,他們之間的猜忌一直都在,臣隻是讓兩個人都不要繼續下去,不要再假裝不知道罷了。”
“那你覺得項羽此時還會讓範增統領大軍獨自行動嗎?”劉邦正色問道。收到郦食其的報告,得知彭越已經做好準備後,劉邦就準備讓彭越去騷擾楚境。為了讓陳平充分理解自己的意思,劉邦進一步解釋道:“彭越最擅長的不是正面交鋒,而是遊兵。不過除了項羽、範增,孤覺得其他楚将也沒人能打得過他,所以孤不打算讓他來荥陽前線而是深入楚境。”
張良和陳平很清楚劉邦給彭越和英布的定位,為了扶持這兩個人,劉邦放棄了大片領地,犧牲了支援前線的兵力,讓他們征收兵糧。劉邦在自己的領土上扶持起了兩股獨立勢力,一直計劃要派這兩個人去進行側翼騷擾而不是正面作戰,否則劉邦也沒有必要讓他們兩個在魏地和南陽獨自領軍。
“孤會讓彭越前進到定陶一線,而讓英布進攻陳留,伺機反攻九江。他們率軍出去的時候,孤可不想見到範增領着大軍回師楚境。”劉邦盯着陳平,認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項羽絕對不會再把大軍交給範增,更不會允許他獨自領軍返回楚國,”陳平大聲說道:“臣以項上人頭擔保。”
“好。”劉邦決定相信陳平的判斷,他立刻派兩個使者前去彭越和英布的駐地,讓他們一南一北發起對項羽的反攻。
……
楚軍大營。
項羽和範增君臣二人相對而坐,項莊站在營帳門口侍衛。
營帳裡的氣氛非常緊張和沉重,陳平派出的人越來越嚣張,生怕荥陽周圍的楚軍還有誰不知道劉邦在拉攏範增,現在就差讓人在各個楚軍營地前敲鑼打鼓地質問:“範增你為什麼還不反了?”
在公開拉攏範增的同時,陳平還不容範增拒絕地替他吹噓,說他是楚國當之無愧的第二人。彭城之戰還有荥陽攻防戰裡範增的功績被陳平拿出來反反複複地說,竭盡全力幫助範增在楚軍中豎立威望。
“大王召臣來,可有要事?”範增等待了片刻,見項羽遲遲沒說話,就主動開口問道。
項羽點了點頭:“亞父年事已高,寡人想了想,覺得亞父還是不要管軍中的瑣碎事務了,就來寡人的中軍,幫寡人籌劃大計吧。”
這件事項羽已經思考了一段時間,他覺得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開口,就要把範增的兵權都拿掉,省得他激憤之下去投劉邦――劉邦已經明說赦免範增過去的一切了,而從一系列事情上看,劉邦的信譽還是相當好的。
啪!
範增竟然重重地一拍桌子,他雪白的頭發和胡須都因為憤怒而不停地抖動,不過項羽對範增的失禮并無絲毫不滿的樣子,仍靜靜地看着他:“亞父以為如何?”
“臣确實老朽了,”範增開口的時候,口氣裡充滿了悲傷:“臣想回到家鄉,過兩天安靜的日子,還望大王成全。”
“既然亞父有了這樣的想法,寡人當然不敢強留。”項羽一點兒挽留的意思都沒有:“亞父也不用回軍營去了,把印绶留下就可以。”
說完項羽一指門口的項莊:“他會立刻為亞父安排車馬,送亞父回鄉。”
範增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項羽的大營。
項莊緊緊跟在範增身後,從這時起範增就相當于被軟禁了,等接受了範增的軍隊後,項羽打算把範增的族人、家臣、門客一個不留地全部和範增一起送走。
處理完了這件事後,項羽又開始低頭看書,直到項莊安排好看守的人選後返回項羽的大營。
“大王,”項莊忍不住替範增說道:“這是劉邦的離間之計,劉邦對範大夫甚是忌憚。”
“你也認為範增僅次于寡人嗎?”項羽合上書,對項莊瞪眼道:“是楚國當之無愧的第二人?”
“臣不敢。”項莊急忙躬身謝罪。
“不,你敢,你就是這麼想的,”項羽冷冷地說道:“劉邦的那點心思,寡人豈有不知?可他說的也沒錯,寡人終究不能留一個禍害在身邊。就是沒有範增,寡人也能收拾了劉邦。”
辭去一切的官職後,範增帶着家人踏上了返鄉的路。離開後沒有多久,一個範增的門客就趕回荥陽楚軍大營,向項羽告哀:範增氣恨交加,兼是七十多歲的老人,走到半途就一病不起,現在他的家人正扶棺回鄉。
聽說範增死了,項羽也歎息了幾聲,讓一隊衛士去追趕範增的族人,替他給範家送去一筆儀金。
這隊人和使者走後,項羽對項莊說道:“少了一個心腹大患。”
說完後項羽走上營牆,看着孤零零的荥陽,又自言自語道:“馬上這個也要不在了。”
圍困荥陽的長壕即将完成,而且在成臯那邊,楚軍也已經把它外圍的據點統統拔出,眼看破城也是旦夕之間。說不定,成臯還會比荥陽更先被楚軍攻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