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剛一冒頭,就見劍光一閃,當頭劈來,駭得他急忙一縮頭,那劍劈在牆頭,李魚駭出一身冷汗,疾喝道:“我是李魚!”
“管你哪……咦?”
李仲軒手搭牆頭,正要再刺一劍,聽他一喊,忽地頓劍,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刹那,李仲軒單臂搭着牆頭,撐不住身子了,整個人落下去。
李魚雙臂一用力,躍上了牆頭。他沒敢直接跳過去,雖說李仲軒已然看到了他的模樣,但他怕李伯皓在巷中還不知情況,再抽冷子給他一劍。
這時候那巷頭兩個官兵已舉槍沖進來,李伯皓身形一側,背抵牆壁,戒備着左右。
李仲軒一落地,便叫道:“李魚快來,咱們先結果了這幾個叛軍,再尋地方說話。”
李魚急忙道:“且慢住手!”
他向臉色大變的杜行敏拱一拱手,道:“我乃屯衛遊騎将軍,方才聽見足下心聲,今有生機,可願共謀大事?”
李魚不能不說快些,慢了誰知道那倆二貨會幹出什麼來?他們若闖了禍,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做為隴西李氏嫡宗長房子弟,皇家也得給幾分面子,到時自己能怎麼辦?
幸虧久居齊王之下的杜兵曹卻是個智商在線的,已然聽明白了李魚所言。
屯衛遊騎将軍?那可是屯衛裡實際上的二把手啊,屯衛乃天子親軍,北衙的禁軍,這麼說是朝廷派來的?
杜行敏也是當機果決之輩,立即向那持槍闖來的兩個部下大喝:“住手!”
那兩個兵都是他的親信,聞言立即止步,一臉惑然。
杜行敏忙道:“他二人俱是我的心腹,将軍不必擔心。”
李伯皓和李仲軒持劍左右看看,納罕道:“李兄這是遇上熟人了麼?”
李魚白了他們一眼,一時也無暇貧嘴,隻向杜行敏問道:“足下可以方便的地方說話?”
杜行敏急忙一擺手:“随我來!”
……
一眼泉水,汩汩地在清澈的水中翻湧而出,白色的水花仿佛盛開在澄澈水面上的三朵白蓮。
李魚第一眼看到,就認出它是趵突泉,不過杜兵曹說這是“三股水”……
嗯,确實是三股。
這名字真是名如其形,簡單直接,頗具山東豪爽之風。
李魚也不知道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叫趵突泉的,姑且就叫它“三股水”好了。
湖邊一小亭,簡單樸雅。
茶是大碗茶,黑陶的大碗,喝一口茶,李魚便贊:“好茶!”
杜行敏道:“茶是一般,水好罷了。”說罷便眼勾勾地看着李魚,道:“将軍是奉朝廷之命潛入齊州?”
李魚有心策反了他,當然要給予他信心,所以隻微笑道:“本将軍現在李績大将軍麾下聽用,忝為行軍總管。”
杜行敏一聽,便以為是李績派其入城,輕啊一聲道:“原來是李總管?”心中便認定他是受李績差遣入城,那也就相當于代表朝廷了。
杜行敏驚問道:“朝廷派了兵部尚書李績大将軍讨伐齊王?李績大将軍已到齊州了麼?”
李魚道:“李大将軍已至德州,在那裡等候各路征調兵馬彙集,本将軍麼,進城來摸摸情況。你也知道,齊王乃陛下親子,雖然忤逆,但陛下還是希望能心平氣和地解決此事,免緻生靈荼炭。”杜行敏急忙表忠心道:“李總管明鑒,下官忝為齊州兵曹,受齊王殿下節制,卻是身不由己。但齊王稱帝,謀逆于朝,下官是絕不敢附庸的,隻是身單勢孤,無所作為,隻得随波逐流。今既然李總管來了,
下官願附尾骥,為朝廷效力。”
“左邊那一眼泉水最大!”
“為什麼不是中間那一眼泉水最大呢?”
“屁話!這天生地長的,老天爺還特意按你喜好給你排排?”
“你這話好沒道理。你……噫!快看快看,右邊那一眼泉大起來了。”
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兄弟站在泉邊,指指點點,聲音極大。
李魚蹙眉道:“邊兒去!”
身為隴西李氏高貴出身的兩兄弟一點尊嚴覺悟都沒有,被李魚一喝,兩人乖乖便往旁邊走,一邊走一邊猶自争論:“你等着,一會兒中間那眼泉就得變最大?”
“哈!哈哈!你當老天爺是你親爹呢,你想什麼樣就怎麼樣?”
“老天爺要是我親爹,那也就是你親爹,那咱們現在的爹怎麼算?你說話這麼不知所謂,回去我要告訴爹,讓你吃家法!”
“成熟點兒,你不小啦。”
“不急不急,等爹用完家法,我再成熟不遲。”
兩兄弟鬥着嘴走遠了,李魚一頭黑線地看向杜行敏:“這兩位義士,乃隴西李門閥子弟,平素喜歡開些小玩笑。”
杜行敏恍然,點頭道:“名士風流,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李魚幹咳一聲道:“齊州城内,現在情形如何?杜兵曹可以詳細說說,若能立下功勞,李大将軍那裡,自有本将軍分說,保你不受牽連,還能因此立功。”
杜行敏苦笑一聲,道:“齊州情形,實在一言難盡。準确說來,不過是一場鬧劇罷了。”
李魚眉頭一挑:“一場鬧劇?”
杜行敏便把齊王造反後一系列奇葩舉動數說了一遍,最後道:“齊王身邊,倒是有一人,姓何,名仲基,不知底細如何,一來就受信重,拜托為軍師。雖也是武人,卻有不凡的見識。奈何齊王并不聽從。”李魚并未把這位軍師與纥幹承基聯系到一起,聽杜行敏一說齊州混亂情形,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齊州情形如此混亂,齊王麾下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如此情形下,隻要擒了齊王,局勢立即
就能扭轉,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李魚思量許久,緩緩擡頭,看向杜行敏,肅然道:“聽杜兵曹一番言語,本将軍以為,要平息齊州之亂,隻要擒得齊王,足矣。足下既是齊州兵曹,可願與本将軍共謀此事?一旦事成,便是奇功一件啊。”
杜行敏吃驚道:“擒下齊王?”
李魚道:“不錯,隻要出其不意,沖入王府,将齊王拿下,齊州之亂不平自息。據足下所言,如今齊州情形,隻要咱們沖進王府,恐怕齊王根本不及防備,而以齊州情形來看,那些兵将,甚至不會回援。”杜行敏聽了大為意動,但又想到一旦失敗,不但将要身死,家人也難保全。可轉念又想,自己身為齊王屬吏,齊王謀反,自己卻并未反對,一旦李績大将軍趕到,就算不殺頭,也是莫大的罪過,必然全家
流放,何不放手一搏?
如此心中掙紮良久,杜行敏方道:“李總管所言,未嘗沒有道理。不過,下官須得先聯絡同道,再探明齊王府情形,才好與李總管共謀大事。”
李魚一聽,反而放下心來,這是個做事穩妥的主兒。至于他說要聯絡同道,李魚倒不必多嘴囑咐,杜行敏比他還緊張此事,斷然不會對不托底的人說出實情。
李魚便道:“甚好!不過,事情緊急,李績将軍的大軍旦夕便至。杜兵曹還須早做打算。”
杜行敏起身道:“我這就去辦。呃……一旦有了消息,在下如何與李總管聯系,李總管是否先至我家中小住?在那裡,斷無人會騷擾的。”
李魚雖不信他會向齊王報信兒,但小心一些總無大錯的,便道:“不必,我在城中自有住處。杜兵曹但有了消息,便來此處,我自會知曉,與你取得聯系。”
杜行敏聽了暗驚,更加認定李魚在城中早有經營,更加堅定了趕緊站隊的心思,馬上肅然道:“那,下官這就告辭了,一俟有了消息,馬上就來報與總管知曉!”
杜行敏急匆匆離去,守在亭外的兩名心腹軍士立即随之而起。
李魚依舊坐在亭中,靜靜望着泉水,将一碗熱茶一口口啜幹,舌齒生津時,這才起身,慢悠悠出了亭子。前方小徑蜿蜒,約二十步外便是路邊,路邊挑着茶幡,一個青衫少女頭戴竹笠,正在那兒賣茶。
李魚走過去,丢下幾枚大錢。
那賣大碗茶的姑娘瞟他一眼,俏生生地道:“貴人付多了茶錢。”
“多的賞你的。”
賣茶姑娘露出喜悅神色,趕緊道:“多謝貴人。”忙不疊收了幾枚大錢,放進夾袋的圍裙當中。
李魚笑吟吟地道:“姑娘叫什麼名字呀?”
賣茶姑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答道:“奴奴名叫紫薇。”
李魚一呆,忍俊道:“紫薇?紫薇姑娘不去大明湖畔賣茶麼,那裡生意想必好些。”
賣茶姑娘一呆:“大明湖?那是什麼地方?”
李魚也是一呆,難不成這個時代還沒有大明湖?當下也不在與人開玩笑,隻道:“方才走開的那位官員,你可認得?”
那賣茶姑娘搖頭道:“倒是見那老爺來過幾次,時與友人同遊,不過,奴奴可不知道他的名姓。”李魚展顔道:“無妨,你認得出他就行。我想請問姑娘,這附近可有民居租宿,我想住下來。姑娘既然天天在此賣茶,還請姑娘代為照看着,什麼時候見方才那人來時,便去告與我知曉,我以十文錢相酬。
”
那姑娘近來也是被這城中的亂兵給弄得緊張兮兮的,好在這片區域居民不多,自發形成的小村落大多都是親戚,自成一個小體系,那些遊兵散勇也不大來這區域禍害。
此時一聽有這等好生意,而不是這個看着倒還好看的貴人打起自己主意,賣茶姑娘松了口氣的同時,隐隐又有些許失望的意味,忙不疊應道:“好!奴奴家中就有閑屋,可供客人歇宿!”
李魚笑道:“那還不頭前帶路,等什麼?”
姑娘為難,似乎還放不下她的大碗茶,但李魚又是幾文大錢丢下,那姑娘就忙不疊摘了幡子,要頭前帶路了。
李魚趕緊四下掃掃,想喊李氏兄弟回來,這一尋摸,鼻子差點氣歪了。就見李伯皓寬了外袍,挽起褲腿兒,已然站在泉水中,手裡提着劍,瞪大一雙眼睛,看那模樣,是要刺魚。
而李仲軒正在對面泉畔奔跑,時不時撿起塊石頭砸下水去,不用問,這厮是在轟魚。
“這對長不大的天才兒童……”
李魚哭笑不得,一時間,還真有點羨慕人家的沒心沒肺了。可是,誰叫人家胎投得好呢?這等本事,卻是羨慕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