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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東籬下

逍遙遊 月關 3519 2024-01-31 01:13

  第189章東籬下

  李魚帶着深深出了褚府,一上大街,就見人頭攢動,挑擔的、推車的、拉着駱駝的、牽着騾子的,摩肩接踵,人聲鼎沸。

  李魚有過昨天的教訓了,今兒壓根就沒騎馬,想着走過最擁塞的這段路,再雇個驢子騎乘,這些代步工具,在偌大的長安城還是蠻多的。

  兩個人在人群中摩摩擦擦地前行,深深忽然哎呀一聲,往李魚身上一靠,李魚正伸着手,撥開擁擠的行人,就覺肘彎觸到一處軟綿綿的所在,扭頭一看,就見深深姑娘俏臉绯紅,臉上微帶愠意。

  深深輕啐一口,道:“這些‘擠神仙’的,忒也讨厭!”

  李魚是從利州來的,不管是利州也好,隴西也罷,都沒有這等密集的人口,是以也不曾聽說過“擠神仙”這個詞兒,李魚不禁詫異道:“什麼‘擠神仙’?”

  深深悻悻地道:“就是趁着人多,蹭來蹭去占女人便宜的潑皮啊!”

  李魚向四下看去,果見有幾個漢子,貌似也在急急趕路,但神情舉止與一般急于趕路的人多少還是有些區别的。他們有時不向前走,反而左右晃動,貌似不耐煩前邊的人擋了他的路,實則是這邊碰人一下屁股,那邊拐人一下兇脯兒,不用問,選的當然都是年紀輕、模樣俏的女子。

  李魚恍然,原來公車癡漢、地鐵狂魔古已有之。

  瞧深深姑娘一副不勝其擾的模樣,李魚忍不住好笑,便道:“來,靠近些!”

  李魚張開一條手臂,攏在空中,将深深的身子環于其内,倒也沒有借機摟緊了她,隻管随着人群向前湧動。那些擠神仙的倒也識趣,見人家有男伴在,而且已經有所提防,便也不再上前揩她的油了。

  褚大将軍選了這幢既挨着西市,又挨着西門的房子,出入不便也就在所難免了。其實大唐甫建的時候,這裡的交通也沒這麼費勁,但這些年江山漸漸穩固,商貿日益發達,這個路口的交通也就成了大問題。

  長安有東市和西市兩市,對應着處于一張大棋盤似的長安城的東西兩城。東市主要是賣奢侈品的,服務于達官貴人上流階層,倒不是說升鬥小民不能去逛東市,問題是:你買不起。

  而西市倒也不能說是平民市場,而應該說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大雜貨場。來自東瀛、高麗、西域、大食、波斯、南洋等諸地諸國的國際客商、來自大唐各地的客商,全都彙聚于此。

  所以,内中固然有大量的低廉商品是面向普通民衆的,但也難說就會有來自異域他鄉的珍奇寶物,所以許多喜歡淘弄寶貝的權貴富有之士,也常往西市來逛。論熱鬧程度,西市是猶在東市之上的。

  僅一個西市,占地就達一千六百多畝,二百多個行業置于其中,地攤和流動商販不算,僅固定商鋪就有四萬多家,這樣一個市場,你想象一下它的規模吧,就算是現代,能有幾個地方,有這樣的規模。

  東市、西市,兩市貨物之全,包羅萬象,完全可以滿足你的一切需要。“買東西”、“買東西”,這句詞兒也就由此誕生了。試想,宅子置于這樣一個龐大商貿中心之旁,怎麼可能不擠。

  李魚饒是性情不算暴躁,懷裡還擁着一個秀色可餐的小姑娘,因為人群的擁擠,虛擁的手臂和身體時不時也能觸碰到那柔軟的身體,算是額外的福利,可是等他擠出人群時,業已心浮氣躁了。

  而這時,深深突然向前一指,吃驚地道:“小郎君,你快看,那個大塊頭!”

  李魚擡頭一看,不由一窘,前邊的竟然是褚龍骧褚大将軍。

  老褚領着十幾個部下,牽着馬兒,明明比李魚早走了半天,居然與他同時擠出路口。

  李魚此時都心浮氣躁了,更遑論褚大将軍了。

  尤其是,褚大将軍原本對宅子内的環境還挺滿意,如今知道尉遲恭坑了他,再從這麼擁塞的路段擠出來,那火氣之烈,簡直能把房子點着。

  一俟擠出人群,褚龍骧立即扳鞍上馬,咆哮一聲:“走也,随某家,去尋那尉遲恭晦氣!”

  十幾個親兵轟然一喏,紛紛上馬,随着褚龍骧殺氣騰騰地席卷而去。

  李魚擡了擡手,還未及打招呼,褚大将軍已然跑得不知去向了。

  ************

  東籬下,頗有詩意的一個名字。

  這個名字,正懸挂在一幢高高的三層酒樓的頂端,鬥大的字,從西市第五大街南面走來,老遠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說是三層,那隻是因為建築龐大,從外面看,恰是三層,已然鬥角飛檐,高若淩雲。而實際上,樓上還有第四層,隻是它比下面三層範圍小了許多,所以站在地面上看不到。

  這第四層樓閣之中,清水一色的地闆,兩排長長的幾案,最上首,一條大漢袒兇露腹,盤膝而坐,肌肉塊壘,十分壯碩。颌下的胡須仿佛一根根鋼針,蓬張駭人。

  其下兩排長幾,幾案後盤坐着十幾條大漢,不論高矮胖瘦,俱都是神情彪悍,目光炯然。

  坐在最上首的這個人,就是把持西市達十年之久的常劍南。

  常劍南拈起桌上一張貼子,向衆人揚了揚,貼子封面上赫然兩個大字:戰書!

  常劍南道:“這是一早兒收到的,有個姓羅的,要跟老子單挑!”

  十幾個大漢一呆,旋即轟堂大笑。

  “不是吧?這人傻了吧?”

  “還有這麼不怕死的人?”

  “這姓羅的幹嘛的呀?挺有趣的。”

  常劍南威嚴地掃了衆人一笑,笑聲漸歇。

  常劍南道:“我常劍南能雄踞西市十年,靠的是什麼?能打?宋金剛比我能打,在這個位子上隻坐了一年半,就被喬四兒捅死在陰溝裡了。人脈廣?小潘安攀上的可是個公主,在這個位子上隻坐了兩年,就莫名其妙地沒了人影,迄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心眼多?劉三爺人稱小諸葛,心眼夠多吧?在灞水,被人在船上做了手腳,活活淹死了。”

  常劍南把戰書往幾案上一扔:“論勇,我不及宋金剛!論智,我不及劉三爺!論人脈,我不及小潘安!我能在這個位子上穩穩地坐了十年,就憑一個小心、謹慎。這個人敢來向我挑戰,除非他是個瘋子,否則,一定是來者不善!”

  十幾個大漢齊齊抱拳道:“大哥英明!”

  常劍南一揮手:“撒下網去,全力戒備。這個姓羅的,我要叫他來得,去不得!”

  十幾個大漢齊齊翻身,單膝跪地,向常劍南抱拳道:“是!”

  羅霸道頭戴一頂竹笠,踏着一雙高齒木屐,肋下挾了他那口異常沉重的長刀,“嗒、嗒、嗒”,走得極是穩健。

  一襲袍子輕輕搖擺着,肅殺之氣,撲面而來,令迎面走來的路人下意識地就避開了去。

  纥幹承基抓着刀柄,刀架在肩上,懶洋洋地跟在羅霸道身邊,這兒掃了眼,那兒看一看,興緻勃勃地道:“這西市,還當真繁華。這麼整齊寬闊的道路,咱們都能走迷了兩次路,可見其大!”

  纥幹承基看到路邊一個賣棗兒的,滿滿一袋子紅棗,打開了袋口,晾在陽光下,紅彤彤的仿佛一顆顆瑪瑙,順手便抓了一把,丢了一顆進嘴裡。

  “哎,你這人怎麼不付錢呐!”小販一看急了。

  纥幹承基把眼一瞪:“給錢?給什麼錢?從今天起,這西市,就是大爺我罩的!”

  那小販吓了一跳,瞧瞧他模樣,再看看神秘大俠一般造型的羅霸道,也不曉得這兩個人是什麼來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纥幹承基扭頭一瞧,羅霸道“嗒嗒嗒”地穩步前行,已經走出好遠,急忙快步追上去,擡頭看看天,奇怪地道:“我說大哥,今兒太陽不烈啊,你戴竹笠做啥。”

  羅霸道挾着刀,“嗒嗒嗒”地向前穩步走着,目光劍一般貼着笠沿兒筆直地射向前方,沉聲道:“就你話多,這叫氣勢,懂嗎?咱們倆現在不是馬匪了,要控制西市,光靠打打殺殺不行,得立威。這叫先聲奪人,懂?”

  纥幹承基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兒,目光一轉,忽又瞧見路旁有個賣飲品的。小杯中羊酪純白如玉,上邊還放了一片薄荷,顔色喜人,便上前端起兩杯,把眼一瞪,道:“看什麼看,從今天起,這西市,就是大爺我罩的!”

  纥幹承基拿了羊酪回來,嘗了一口,眉開眼笑,忙把另一杯遞給羅霸道:“大哥,你嘗嘗,味道不錯!”

  羅霸道挾着刀,舔了一口羊酷,眉鋒頓時一軒:“嗯!真不錯!做得地道!”

  纥幹承基肩頭扛刀,晃着膀子,道:“酸酸的,甜甜的,奶香濃郁,好手藝!”

  羅霸道和纥幹承基一手拿了一杯羊酷,一邊舔着,一向那“東籬下”走去,之前蘊釀良久的所謂霸氣蕩然無存,而二人卻猶自不知。

  兩個人走得大搖大擺,全然沒有注意到那賣羊酪的瑟縮一退後,眸中露出的一絲詭谲之色。

  此去“東籬下”,是去采菊還是被暴菊,看起來殊難預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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