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筱奔上樓的瞬間,蘇楚瀾心裡面隐隐有些不忍。
以這樣一種方式讓她面對往事,是不是有些太過殘忍了一些。畢竟時過境遷,她已是别人的女人,與章越再無任何瓜葛。
可轉念他想到章迪和她父母這麼多年的凄楚,蘇楚瀾又覺得這事是務必要追查下去的。因為這世上知道這事真相的可能惟有自己和章迪了,如果自己就此停手,再往後這事極有可能也就湮沒在時間裡了。而與此事有着直接關聯的黑爺,卻可以因此得以逍遙法外,繼續作惡嚣張下去。
這事于他内心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他決心要查下去!
蘇楚瀾忽然間閃念,放到自己是劉馳馳或許依然也會如此選擇吧?
......
趁着林筱上樓換衣的間隙,蘇楚瀾草草吃完了面前的早餐。
這俨然是他回到現代的第一餐,鹽方火腿、雞蛋加牛奶,他吃得極不适應又狼吞虎咽。
蘇楚瀾信步走到壁爐邊觀看牆上的油畫,借以打發時間。一會工夫,一旁走來一位上了年紀管家模樣的男人,垂手恭敬在一旁道:
“蘇先生,您的衣服和褲子已經烘幹熨燙好了,就放在樓上房間,您随時可以過去換上。”
蘇楚瀾側目對他報以微笑,卻不經意間看到他垂于膝蓋上的左手上少了一排手指。觸目驚心的斷口處齊刷刷的一道!他心驚不已,這明顯是快刀一刀所緻。
他目送這管家模樣的傭人離開,心想這黑爺身邊的人可真是不容小看。這個男人一看便知是早年間在道上摸爬滾打九死一生過來的,說不好是什麼亡命之徒還不一定。
聽他這話蘇楚瀾考慮還是先回房間把衣服換上,這樣在随後談話的過程裡自己的形象好歹也算正式一點。這一身男式睡衣雖然合身,但穿在身上讓他很是别扭,也不知道是不是李黑軍曾經穿過的。
想到這點,他心裡就有些膈應,無端端起了些不好的反應。
他徑直上樓,沿着鋪設着地毯的走道走到卧室房間門口。
門開着條縫,蘇楚瀾心裡咯噔跳了一下。他明明記得下樓時自己是随手關了門的,難道是管家剛才送衣服時門沒有關嚴?
他輕輕走過去将腦袋貼近,随即便聽到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說話聲音不大,不太聽得清楚說些什麼,卻能明顯聽出來是個女聲,難道是林筱嗎?!
蘇楚瀾帶着狐疑伸手将門縫略微推大了一些,正看到林筱剛挂了手機從落地窗那面走了過來......
蘇楚瀾吓了一跳,趕忙将身子貼緊在門口牆上。這時候被撞見反倒說不清楚,他害怕被誤會成是自己偷偷摸摸跟着上來的,
等了片刻也沒見林筱開門出來,同時也沒再聽到她說話的聲音,隻傳來些悉悉索索類似翻箱找櫃一般的聲響。
蘇楚瀾納悶,大着膽子偷偷從門縫朝裡望進去,正看見一副不着片縷的雪白,正如座玉雕冰砌的雕塑般背對着自己。
那玲珑有緻、曲線舒緩的畫面,瞬間讓蘇楚瀾血脈噴張,心髒猶如蹦極般跳到了嗓子眼!
這是一具歲月時光裡最與人無害的身體,隻能承載一切美好和男人的所有想象,與感情無關,隻涉及本能。
時間凍結的十秒鐘後,蘇楚瀾默默從她房門口退了出來......
林筱換了身衣服走下樓梯時,蘇楚瀾正無聊地坐在餐桌旁,順手将一張雪白的餐巾折疊成了一隻和平鴿的模樣。
“抱歉,讓你久等了,你沒上樓休息一下嗎?”
林筱在他眼前坐下,一身寶藍色的連衣裙配上一條珠鍊,瞬間讓她似乎變了個人似的,更何況她還畫上了如同輕煙熏描過一般淡淡的妝。
“沒有。”蘇楚瀾眼盯着手上的“和平鴿”說道:
“我一直在等你。”
林筱嘴角掠過絲淡淡的笑容,輕聲問道:
“剛才我們聊到哪兒啦?”
“哦,你說要跟我講講章越失蹤那天發生的事。”
蘇楚瀾把眼神移到她臉上的時候,神色已然恢複了平靜。
林筱點了點頭,沖管家要了杯咖啡,眼神袅袅着開始彌散成煙......
“那是一四年夏天,連續幾天的幹熱,已經燥得我在學校裡待都待不下去了。又碰上我們這一屆的畢業季,學校裡到處鬧鬧哄哄的,簡直不是個人待的地方。”
蘇楚瀾皺了皺眉,沒有打斷繼續聽她說下去。
“那天上午正好沒課,就接到了章越的電話,約我在21路的公交站台見面。那裡離我學校有點遠,走路要差不多二十分鐘,我挂了手機就出門了。”
“我記得你們學校門口就有公交車站啊,為什麼要走那麼遠?”蘇楚瀾對林筱的學校那一片還是比較熟悉的,大學時他經常在周末混迹于那一帶附近。沒有辦法,學藝術的女生自帶氣質,對學理工科的男生而言,沒有任何可以抵禦的理由。
“哦,是這樣的。”林筱解釋說:
“章越雖然在娛樂場所工作,但他的個性偏冷靜,不喜歡熱鬧,不怎麼跟外界接觸,平時總喜歡把自己一個人關在租住屋裡看書聽音樂什麼的。即使我們學校他也不常來,基本上我們就在酒吧見面,逛逛街、吃吃飯什麼的,或者晚一點送我回學校,到校門口他自然也就回去了。”
對于章越的性格,蘇楚瀾多少想到了一點,他是做刑偵工作的,低調和冷靜可能是他工作時候的最大特點了,就不知他的這種性格,怎麼能跟林筱相處起來的。
“他跟社會上其他男人不太一樣,這正是我喜歡他的原因。”
像是讀懂他心裡疑惑似的,林筱接着說道:
“你也知道我在酒吧裡接觸到的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
蘇楚瀾點點頭,聽她接着講下去。
“大約十點多的樣子,我看他一個人朝站台這邊走來,雙手插在衣兜裡一副神情嚴肅、心事重重的樣子。雖然平時他總也是不苟言笑,但我看出他的情緒多了些緊張,也比平日裡謹慎多了。起初我也不能理解,直到見了面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是酒吧裡出事了。”
蘇楚瀾一直在聽她說,此刻忍不住問道:
“酒吧裡能出什麼事,跟他又有什麼關系?”
林筱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事也不算太大,但是是挺煩人的。他們酒吧前一晚在歇業後盤點,一盤發覺少了好幾箱高檔的洋酒和外煙,顯然是有人偷弄出去的。雖說這些是煙酒是從地下渠道弄來的走私貨,但價格也不菲,總價值十幾萬肯定是有的。而且,這好幾箱子的貨要一下子弄出門,又不驚動安保是極不容易的事,除非......”
“除非有安保内部人員參與,監守自盜是吧?”
林筱點了點頭:
“酒吧方面也就是這麼考慮的,于是一早便對他們的宿舍和租住地做了一次臨時突擊的大搜查。章越是一個人在外租房子住的,所以他的房子最早被查,也搜得最徹底,據說連床也被掀了,就像被打過劫似的。”
蘇楚瀾問:
“那結果呢,搜查到了沒有?”
“當然沒有!你想章越怎麼可能是那種人。”
蘇楚瀾連忙解釋:
“我不是懷疑章越的為人,我隻是想問問搜查結果怎麼樣,這樣章越也好盡早地擺脫掉嫌疑。”
林筱沒太在意,隻繼續往下說道:
“雖然突擊搜查的結果沒有查到什麼,但我看出章越并不開心,說實話,還有些憂心忡忡、心神不甯的樣子。我問他為什麼,他也不肯說,隻是一個勁說沒事沒事。可他越是這麼說,我心裡就越是起疑。”
蘇楚瀾不明白林筱的話意,隻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聽着。
“要照他以往個性,一旦解脫了嫌疑,證明了與此事無關,他一定就會全力以赴地參與到調查這事的過程中去了,畢竟身為保安隊長他責不容辭。可他當時的精神狀态明顯不在這上面,思慮重重的樣子讓我确實很替他擔心。”
蘇楚瀾點了點頭。
“他怎麼說?”
“他說最近酒吧裡的事多他要忙上一陣子時間,可能不能來見我叫我安心忙畢業前的事,他會來找我。又說酒吧裡最近挺亂的,叫我先把走秀的事給停了,沒事不要亂出去就在學校待着。他說我生日他會跟我一起過,叫我等着他的驚喜......”
女人眼睛紅了,開始說不下去話。
蘇楚瀾點了點頭肯定地說:
“他有事!”
林筱說:
“事實證明他的确有事瞞着我,當天回去他就跟我斷了聯系,我們就在沒見過面。我們倆的最後一次見面就停留在了那天上午......”
林筱的臉上開始浮現出一種極為複雜的悲傷來,那表情使蘇楚瀾相信這麼多年來她心裡一直埋藏着不為人知的巨大痛苦。
這痛苦,使她在偶然的流露中抽泣起來,并且一發不可抑制.....
蘇楚瀾靜靜地看着一個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哭得那麼傷心,那麼沒有顧忌,宛若幾年前那個不谙人世的學生。
整整二十分鐘,他沒有說一句話。
“明白,你是最了解他的,他一定是遇上什麼過不去的事了。”
“能有什麼事呢,連我也不知道?”林筱自言自語着,眉頭依然在抽泣中凝結不散。
“你們後來去過他那裡了嗎?”
林筱搖頭:
“那次我曾經提議和他一起回去整理屋子,可他拒絕了,說非常亂他也不想收拾。”
蘇楚瀾突然想起一事,他撓頭道:
“林小姐,不好意思,我想問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可以嗎?”
“你問吧。”林筱态度很自然。
“章越他既然一個人在外租房子住,你有沒有想過搬過去和他住一起呢?”
“當然想過。那年冬天跟他回家見過他父母後,我就向他提出過這個想法,可他卻說時間還未成熟。”
林筱看他一眼。
“一來我當時還是在校學生,他怕影響不好,耽誤了我學業。再者,他也覺得在這個城市沒有立穩根基,不穩定。那時的房子隻是暫時租住的,條件不好,他更希望再奮鬥幾年,能有一套屬于我們自己的房子,所以直到畢業前我都沒有跟他住在一起。”
蘇楚瀾心頭湧上一陣不知什麼滋味,莫名其妙一通唏噓。有時莫名的兩人會在現實裡走得很近,卻又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又在現實裡走不到一起。愛情多數是遙遙相望的美麗,而感情卻現實得令人難以觸摸,一觸即散。
林筱頓了頓,突然幽幽道:
“不怕你笑話,到事發前,即便是他租住的地方我都沒去過幾次,更别說和他住在一起了。”
這女人的感慨聲中,蘇楚瀾驚訝問道:
“什麼原因?”
林筱臉上浮過一絲苦笑。
“他總說他住的那兒太髒太亂什麼人都有,不太适合我去,晚了回去會擔心我的安全。”
“他住哪裡?”蘇楚瀾問。
“集合村,在北城郊,現在恐怕早換人了。”林筱幽幽地說,眼神撲簌了半天。
蘇楚瀾本希望再問出些什麼,但看這女人的表情他還是忍住了。
因為他知道經年的悲傷是一道暗河,一旦掘開将很難填覆。
他回房間換上洗淨熨燙好的衣服,等一切穿戴齊整了,卻發現白色的枕單邊疊放着一隻折成四方的男式短褲,洗淨的。
他覺得眼熟,陡然想起這才是自己穿來的那條。
那自己身上穿的這條是哪來的?又是誰給自己換上的呢?!
他不敢再過多想,收拾好東西下樓,狠不得離開自己早晨醒來的地方越遠越好。
......
蘇楚瀾離開國父山腳下這片别墅群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
陽光悠閑地照着,這正是八月的節氣
林筱本要留他下來共進午餐,被他婉言謝絕了。
這地方再好在蘇楚瀾看來也是個是非之地,越早離開越好。他明白這道理,所以毅然選擇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