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就在诏獄,顧淳把他抓來,一通審,什麼都沒審出來,反而被王文損了一遍,氣得顧淳要給他“刷洗。”
所謂刷洗,是诏獄一種特殊的刑罰,将犯人脫光铐在鐵床上,用剛燒開的沸水淋在犯人身上,再用特制的鐵刷子,在燙過的部位用力刷洗,刷下血肉,露出白骨。用刑時,犯人所承受的痛苦簡直是非人的。
被铐在鐵床上,王文肝膽俱裂,可他深知,若是招供,承認誣蔑朱祁鎮不是真龍,罪名有多大,這可不是自己受刑就能了結的,而是會滿門抄斬。上個月兒媳剛給他生下孫兒,他愛如珍寶,想到軟軟糯糯的小孫兒,他情願慘死,也不願小小娃兒受他連累下獄。
他閉上眼睛,抿緊嘴唇,一副不懼生死的樣子。
獄卒提沸水在手中,眼望顧淳,等他指示。顧淳猶豫了,他還不足十六歲,一向頑劣,也隻是打打架,在土木堡見到的慘狀讓他至今夜夜做噩夢,讓他下令刷下王文身上的血肉,他開不了口。
還是不夠心狠手辣啊。他歎息。
“放他起來吧。”宋誠走了進來,道:“王都禦史以為不招,本官就不能治你的罪嗎?”
王文攸地睜開眼睛,死死盯着宋誠,兩個獄卒松開他手腳的鎖铐,提起他,掼在地上,喝道:“在指揮使大人面前,不得無禮。”
王文哈哈大笑,聲振屋瓦,笑了十息,道:“小侯爺好手段,好威風,下官以前仗義執言,多次彈劾小侯爺,如今小侯爺執掌錦衣衛,便對下官進行清算。”
他故意不稱宋誠為宋大人、指揮使、永銳伯,而是叫小侯爺,顯然嘲諷他仗着祖輩餘蔭,才有今日,完全抹殺宋誠立下的大功,跟當日一口咬定朱祁鎮是張輔和宋誠找來的替身同理。
宋誠笑了,道“久聞王都禦史慣會颠倒黑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本官若對你用刑,倒顯得本官仗勢欺人了。”
他招了招手,陳春橋呈上一疊寫滿了字的紙。
宋誠不接,道:“讓王都禦史瞧瞧。”
陳春橋走到王文身邊,紙在他身前晃了晃,又收回來。王文沒看清幾個字,可有兩個字還是清清楚楚落入他的眼中:殿中。
殿中,是什麼意思?他狐疑。
宋誠道:“你的屬下為救你在午門前靜坐,逼迫皇上下旨放你出诏獄,要不要招供,你可以慢慢想,最好多想幾天,說不定能在這裡遇到一些屬下。”
陳春橋一副奸笑樣,顯然對宋誠的話有别樣解讀。
王文卻不寒而栗,宋誠這是有恃無恐啊,難道拿下他還還覺得不夠,這是拿他當魚餌,準備把他的同黨一網打盡嗎?可是他又有什麼同黨?
“小侯爺說什麼,下官聽不懂。”他冷冷道。
宋誠也不跟他廢話,道:“帶他回去。”
兩個獄卒押他回牢房,鎖上門走了。
宋誠是指揮使,有自己辦公的公庑,那是一個寬敞的院子,房屋很多,分前後院,前院正房是他辦公的地方,兩排長長的耳房是各級下屬辦公的地方,後院則是指揮使的住處,還有一個不小的花園。不過宋誠家在京中,便住在西甯侯府,後院也就空着。
宋誠和顧淳進了房間,顧淳随意拿起他筆架山上的毛筆,用柔軟的毫毛刷自己的左手心,道:“不用刑嗎?”
他是不會告訴宋誠,剛才宋誠阻止用刑,他松了一口氣。戰場上殺得血肉橫飛,那叫沒辦法,現在可是另一番景象,就算用刑,也得他做好心裡準備。不想再沒完沒了地做噩夢啊。
“沒必要。”宋誠道。
陳春橋把那疊紙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出去,宋誠示意顧淳看:“這老貨擺明了輕視我們年輕,當我們白癡呢。且看都察院那些人還有什麼花招。”
“可是他們在午門前靜坐……”這也是顧淳想用刑讓王文盡快招供的原因,隻有拿到王文的供詞,才能堵禦史們的嘴。
“他們喜歡靜坐,就讓他們靜坐好了。最好别凍死一兩個。”宋誠滿不在乎的樣子,讓顧淳心安了不少。
“天不會要下雪吧?就算下雨,也夠他們喝一壺了。”宋誠望了望窗外陰沉沉的天空,沒有天氣預報溫度計,拿不準現在是零度以上還是零度以下,但這天氣,要下雨是一定的了。不知禦史們會不會繼續靜坐。
顧淳裂開嘴笑,道:“這兩樣的天氣,溫兩壺酒,弄些肉食佐酒最好。”以前一到下雪天,他們會去豐樂樓喝酒賞雪,現在有公職在身,最近又在辦案子,是去不了了。
“要喝酒還不容易。”宋誠喊陳春橋進來:“辦些肉食,一壇酒,備車。”
陳春橋巴巴地應了,宋誠交待下來的事,他可不放心交給下面的人,親自去跑腿,隻用小半個時辰便一切齊備,酒是豐樂樓的荷花蕊,肉是醬牛肉,還有兩隻烤得噴香的羊腿。
“大人,您看這樣行嗎?”陳春橋讨好地笑,第一次辦這種差事,拿不準是否合宋誠的意。
宋誠掃了打開的食盒一眼,道:“還行。”他也不是太在乎吃食,重要的是裝逼。
得到宋誠的肯定,雖然沒誇獎,但陳春橋還是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最近沒見谷子,宋誠反而把他叫到身邊,他得好好表現,争取早日跟谷子一樣成為宋誠的親兵。嗯,雖然他這年齡當親兵有些老,希望宋大人不要嫌棄。
陳春橋美滋滋地去吩咐套車,把酒食搬上另一輛馬車。
宋誠招呼顧淳:“走吧,我們去瞧瞧那些愛護上司,為上司出頭的禦史們。”
顧淳奇道:“現在?”他們靜坐,就是為了逼皇上懲處我們,現在去看熱鬧,會刺激他們吧?不過他喜歡。
“嗯,他們人多,但我們兇名在外,不用怕他們。”宋誠笑眯眯的。
顧淳一下子燃了:“誰怕了?我會怕這些讀書人?”
禦史也是讀書人,一路過五關斬六将,經曆無數考場,才脫穎而出。這樣的讀書人,他無官身的時候不知道打過多少好吧,現在有官身,會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