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利刃出鞘神州動
遼東半島的晚霞,和着凄冷的寒風,逐漸劃過天空,漸漸走向黑暗。
一群覓食的寒鴉,呱呱鼓噪着,不顧下方打掃戰場的人員,肆無忌憚地享受着它們的美食。
可即刻間,又被轟鳴的馬蹄聲驚跑,撲騰着翅膀在死人上空不甘的盤旋。
吳三桂和祖寬随着金州、旅順口來援的定南軍将士,望着瓦房店城牆四周遍地的建奴屍體,兩眼看的發直。
泥濘的道路和着血水,到處是支離破碎的屍體,定南軍的辎兵渾身是血,正在收割腦袋,仿似真實版的人間地獄。
“厲害……厲害……真是厲害啊!”
領頭的吳三桂全身泥濘一片,望着這修羅場喃喃自語。
他已經不是戰場初哥了,不說身經百戰,但和建奴交手也不算少,可就是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戰場,更不要說有如此多的建奴屍體。
若說是明軍的,那還正常。
“好多建奴人頭,居然還有白甲兵。”
遠處,辎兵小心翼翼的剝下白甲兵的盔甲,打包整理成堆。
騎在馬上的祖寬,瞧得一清二楚,羨慕的得口水直流。
他自己當然不需要這些二手盔甲,可手下将士們需要。還有那一個個建奴人頭,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要是在薊遼邊軍,肯定要把建奴首級收拾得整整齊齊,視若珍寶。然後再請兵部人員查勘,上報朝廷請功封賞。
可現在定南軍将士把首級一割,拎着金錢鼠辮朝遠處一抛,帶着鮮血的腦袋在泥濘裡滾一圈,早已污穢不堪。
和小山高的漢軍首級混雜一起,再也分辨不出是否建奴首級。
邊上鞑子負責把無頭屍身搬運在一起,上萬具屍體堆積成一座大山,讓人瞧了毛骨悚然。
“難道他們不用上報朝廷?不要獎賞?”
饒是吳三桂家資不菲,可瞧見定南軍的做派也是大惑不解。
幾千建奴首級,那可是十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用來打賞手下将士,最是激勵軍心士氣。
“秦督大人要在這裡建造京觀,宣揚大明赫赫武功,震懾建奴和蒙古鞑子。”
前來迎接援軍的記功司司長黃宗羲淡然解釋。
錢财,便是如他般剛剛加入的人員,也知曉定南軍不差錢。
軍中更有傳聞,天子内帑都是秦督幫忙充實,至少幾百萬兩,又豈會在乎區區十幾萬小錢?
祖寬撓撓頭,咧嘴苦笑,秦家軍财大氣粗,不在乎這點錢财他可以理解,可秦浩明行事怎麼就敢如此肆無忌憚?
鑄造京觀,大明朝兩百多年來,隻有開國功勳,最為嚣張跋扈的藍玉大将軍,在深入蒙元撲魚兒海時,曾經有過這麼一回。
勝利消息傳到京師,明太祖朱元璋大悅,遣使勞軍,谕中比藍玉為漢之衛青、霍去病,晉封藍玉為涼國公。
可朝中文臣卻屢屢上書彈劾,說他是屠夫。
自此以後,大明再也沒有鑄京觀的行為。
現在,秦浩明不知深淺,作為曾經的戰友,祖寬很是為他擔憂。
誠然,栽在秦浩明手裡的文官已經很多,可那是他抓住别人的把柄,方能有如此耀眼的表現。
現在則反過來,變成授人于柄,不可不慎。
在黃宗羲的帶見下,祖寬和吳三桂向秦浩明行過禮,尚為落座,耿直的祖寬便說了這個問題。
“哦,祖将軍是怕本督受到腐儒攻擊是吧?”秦浩明把目光從第一次見到的吳三桂身上收回,搖搖手對祖寬淡然說道:
“多謝祖将軍關心,但本督以為,這隻是少數人所為。
腐儒拘泥缛節,維護虛假仁義,好學而無術,自以為是,盤算的是私利。
真正大儒追求大義,不為小節所困,雖學富五車,卻不矜驕,兇懷的是天下百姓。”
“秦督還是謹慎為好,萬不可大意,若因此事被朝中禦史大臣攻讦,反而不美。”
秦浩明話音剛落,吳三桂俯身一臉誠懇勸慰。
他今年快三十歲了,可是面對初次見面,才二十二歲的秦浩明,恭敬有加。
自從見面起,無論是禮節還是談吐,甚至是态度,都讓心中有些想法的秦督大人無可挑剔。
到現在,才短短的一刻鐘功夫,接着祖寬的話語,更是以貼心下屬的姿态,全心全意為秦浩明考慮着想。
秦浩明笑笑,轉身一臉玩味看着這個明朝史上最著名的漢奸之一。
不得不說,吳三桂賣相不錯,長得儀表堂堂,滿臉英氣秉然,也和建奴短兵相接過,非常有武将的氣質。
隻不過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你真要說吳三桂對建奴的功績,好像并沒有拿得出手的數據。
真正可以說一說的是崇祯三年,他的父親吳襄率五百名騎兵作哨探,不期與後金大軍相遇被圍。
當時在薩爾浒之戰明軍慘敗後,對于與清軍“野地浪戰”,明軍心懷餘悸。
騎兵交戰即使兵力倍之,明軍都沒有勝利的把握,何況區區幾百名明軍身陷後金大陣?
時年十八歲的吳三桂得知父親危在旦夕後,立即趕到舅舅祖大壽的陣帳,請他發兵援救父親脫離險境。
祖大壽認為這根本沒有可能,隻會徒增傷亡,遂拒絕說:“吾以封疆重任,焉敢妄動!萬一失利,咎将安任?”
吳三桂大哭而去,并立即召集幾十名家丁,如狂風般地沖入重圍。
在找到父親的隊伍後大呼:“跟我來!”并帶領五百騎殺出重圍、奔回甯遠。
這次戰鬥震驚全軍。從此少年吳三桂“勇冠三軍、孝聞九邊”的英名在遼境無人不知。
可惜,也隻是僅此而已,之後吳三桂再無寸功拿得出手念叨。
反而是在投降建奴後,一路從山海關打到雲南,并迫緬甸王交出南明永曆帝,親自用弓弦勒死。
這樣的一個混賬,目前在大明混得風生水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隻能說,老天爺瞎了眼!
當然,還有這小子命好,從小含着金鑰匙長大。
其父吳襄棄商投軍,得到當時遼東王李成梁的賞識,又和未來遼東大咖祖大壽相交莫逆,結為姻親。
有父親和舅舅鋪路,少年的吳三桂師從文人敗類董其昌學文。估計不是這塊料,他挺有自知之明改為學武。
想學武就更好辦了,他的舅舅祖大壽世代将門,在遼東呼風喚雨,都不用勞煩他人。
應該說,祖家雖然也是子孫衆多,但祖大壽對吳三桂特别看好。
除了妻弟吳襄的關系外,吳三桂本人的才情和武功,才是祖大壽栽培他的重要原因。
可以說,沒有祖大壽的刻意栽培,吳三桂絕不會在青年時期就嶄露頭角,在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就成為一鎮總兵,比他的父親吳襄的軍中經曆還要輕松許多。
還有,遼東監軍高其潛收他為義子。崇祯十二年,洪承疇舉薦他擔任遼東總兵。時年僅二十七歲。
當然祖大壽也絕想不到,他一心栽培起來的好外甥,在他的危難時期對他棄之不顧,從來沒有想到真的去拼命救這個娘舅。
在松錦戰場上,最早奔逃的也是這個所謂的青年通侯總兵,以至于洪承疇被俘,全軍潰敗。
無利不起早!
祖大壽在教導外甥的時候不遺餘力,吳三桂果然也是把遼西将門自私自利的特點發揚光大。
關甯鐵騎,跟其他軍隊不一樣,既講究利益,也講究派别,有非常高的警惕心。
可以說,不是遼西的軍隊,在他們眼裡,都是外軍。
各鎮兵馬在遼西都很受排擠,簡單來說,就是送死外鎮兵去,好處遼西将門領。
在這種前提下,各鎮兵馬都很難和遼西将門集團合作。
平時小規模的遭遇戰或是守城還能打一打,一旦是大規模的戰事,各鎮心思各異,遼鎮兵馬先跑。
所以,關甯鐵騎或許強悍,但對大明還真沒有什麼多大貢獻。
想到他的義父高起潛,秦浩明的眉頭不自覺的跳了跳。
如此說來,自己和吳三桂還有“殺父之仇!”。
“秦督?”
吳三桂小聲輕喚。
他不知道秦浩明聽了他一席話之後,怎麼莫名其妙沉思,可是哪裡有不妥之處?
難道是嫌他們路上時間太久,沒有及時趕上瓦房店戰役?
可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聽從定南軍将士的命令,未有逾越之處。
當然,你就是叫他單獨沖上去和建奴野戰,他也不幹。
“哦,今日瞧長伯雄姿英發,讓本督想起當年在宣府和高鎮守的往事,不勝唏噓。”
秦浩明滿臉蕭索,仿佛在緬懷高起潛。
“秦督,義父辜負皇上信賴,貪墨舞弊,本就是咎由自取。秦督不過恰逢其會,着手此事,末将心中并無半點怨恨。”
吳三桂聞言,急忙惶恐起身單膝跪下解釋。
于他而言,一個死去的太監,若成為和眼前炙手可熱的督帥間的一根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秦浩明被圍在瓦房店,尚不知崇祯已經命他暫時節制薊遼邊關,可吳三桂知道啊!
原本還想打個時間差,提前賣好,增加在對方心中的分量,哪裡想到還有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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