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揚帆于大明朝野
二月細雨霏霏,天色灰暗,太陽如蒙在一層油紙後,散發着冷漠的光芒。
一頂綠呢小轎緩緩行在山間小道上,轎子在雨水中被洗刷一新,褪去舊日的浮塵,呈現出一種濕潤的深深綠意。
穿過斜飛的雨霧遠遠望去,如一片飄零在池中的荷葉。
葉紹梅端坐轎中,目光順着被風輕輕吹起的布簾望着外面淩亂不堪的江南春雨,目光仿佛與那雨融成一體,濕冷而略帶憂悒。
兄長葉紹輝謀奪秦家肥皂一事,令她心内凄苦不堪。
當然,說謀奪可能不恰當。可在她看來,在秦家肥皂生産都不夠賣之時,現在參股和巧取豪奪又有何區别?
奈何父親遠在建甯府,自己兄妹感情固然不錯,可并不能阻止兄長的貪念。
“妹子不要管,讓雲哥兒去和他說清楚。今日秦家不同以往,你兄長如此做法,必将誤了妹子一生幸福。”
前幾日餘佑漢帶着滿載的糧食物資從德州府,順着大運河,直到衢州港,随行的尚有近千流民和兩百百戰之士。
秦浩明現在的情況,餘佑漢也說得清清楚楚。
聰慧的柳如是明白,愛郎的崛起已經勢不可擋。
葉家若是想仗着臨浦第一大家的身份,對秦家有所欺淩,怕是要吃大虧。
兇猛暴虐如建奴等,都沒有在愛郎手中讨得半分好處。更何況一個地方家族,連豪強都算不上?
“嫂子請放心,看在葉小姐的面子上,張雲會注意分寸,點到即止。”
長期掌管上千人的隊伍,已經讓過去略顯稚嫩的張雲成熟起來,話語中竟有幾分威嚴。
原本高高在上的臨浦第一家族,如今坦然不懼。對于臨浦葉府少爺,看在葉紹梅面子上點到為止,委實有氣魄。
立春,農曆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一個節氣。
立春之日迎春已有三千多年曆史,中國自官方到民間都極為重視。
立春時,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去東郊迎春,祈求豐收。回來之後,要賞賜群臣,布德令以施惠兆民。
中國傳統将立春的十五天分為三候:一候東風解凍,二候蜇蟲始振,三候魚陟負冰。
說的是東風送暖,大地開始解凍。立春五日後,蟄居的蟲類慢慢在洞中蘇醒。
再過五日,河裡的冰開始溶化,魚開始到水面上遊動。
此時水面上還有沒完全溶解的碎冰片,如同被魚負着一般浮在水面。
臨浦縣城在官府的帶領下,敲鑼打鼓舉行各種歡慶活動。
往常年景,此時是葉家酒樓營業的高峰期。可今年卻奇怪,葉家酒樓停止營業,特意恭候張雲的到來。
葉府掌櫃臉有不豫,心裡腹诽葉家少爺真是敗家,如此好的機會,也不知要損失多少銀兩?
葉紹輝淡然一笑,彈彈鬓間的亂發,并未多說。
掌櫃的是葉家老人,鼠目寸光隻盯着眼前一點微薄辛苦錢。
看看秦家,臨浦的兩間肥皂鋪子供不應求,日進鬥金。
聽說這還是照顧鄉梓之故,把價格往下調。原本自己還當虛妄之言,可金陵葉家掌櫃回複确實如此。
他委實不知此物利潤幾何,可是看秦家招收流民的規模,便可略窺一二。畢竟,秦家底細還有誰比他清楚?
故而他今日心情很好,張雲作為秦浩明生死相随的兄弟,于亂世相偎相扶,實乃秦家的核心人員。
從秦秀才甩手離開,一切都交付給張雲打理家族事務,從中可以看出這個昔日的土包子能做秦家的主。
如此甚好,不需要跟秦浩明發生直接的沖突,隻要威吓張雲一番,便可獲得巨大利益,于他看來,再好不過。
至于說對付張雲,易如反掌爾!
即使是秦浩明親至,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對方會乖乖答應他的條件,概因他手裡有利器。
當然,若不是他看出肥皂蘊含的商機和臨浦銷售的火爆情況,他也不希望雙方撕破臉,行險一搏,影響小妹的幸福。
“哈哈哈……為兄早已恭候賢弟多時,真可謂盼眼欲穿,這位先生是?”
遠遠看見盧欣榮和張雲聯袂而至,葉紹輝未語先笑,一副慷慨豪邁的樣子。
“盧欣榮盧伯玉,盧督之弟,兄長至交好友,派來監督我。”
張雲頭也不擡,蹭蹭往前走,揮揮手,順勢把馬鞭交給身後的方培倫,态度随意而潇灑。
“先生請!”
人的名,樹的影!
盧象升赫赫不敗威名,傳遍大明江北江南,葉紹輝可做不到像張雲一樣淡然處之,急忙伸手弓腰,有請盧欣榮。
“久仰臨浦葉家公子大名,如雷貫耳,真真是名不虛傳,溫文儒雅。”
盧欣榮一臉的歡暢,仿佛和葉紹輝是多年未見到好友般,竟然和他把臂而行,讓葉紹輝受寵若驚。
葉家酒樓裝飾典雅,空間寬闊,私人包廂清一色紅木家具,愈顯其高貴。
“來來來,此乃鄙店的招牌菜,請二位嘗嘗。
采用未足一年的小豬,以秋松木熏制,松木木質堅硬,水分少,燃燒時煙不迷人。
松柏枝熏制,故夏季蚊蠅不爬,經三伏而不變質,再以桂花中的極品金桂腌制,桂花性溫味辛,經過處理再配以其他材料腌制臘肉。
待桂香入味後,其味清新醇厚,别有風味,配以古丈毛尖茶殼、桔皮腌制調味,提升口感層次的平衡。
而為不知,此乃臨浦當地最著名的美味佳肴。”
葉紹輝避開不談其它雜事,仿佛純粹和好友聊天吃飯,态度之殷勤,令人感動。
“葉公子莫非不曉張某也是臨浦人不成,罰酒三杯。”
張雲實在瞧不慣葉紹輝一臉的裝逼樣,吔視着眼,直接擺放三個酒杯,斟滿酒,逐一放在他眼前。
“語誤,語誤。忘記賢弟也是臨浦人,是愚兄喝高了,不勝酒力。來,咱們三人一起幹杯。”
葉紹輝眼中寒芒一閃而過,在臨浦,有誰敢罰他酒?他不願意,王縣尊也無可奈何。
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今後巨大利益,他還是笑語嘻嘻把酒杯親自放在二人跟前,自己則端起其中一杯。
在他看來,此舉已經給足張雲面子。
“罰酒喝完,葉公子想和張某喝多少杯都行。但現在,不行!”
才喝兩杯,不勝酒力?
張雲實在佩服葉紹輝說話的藝術和技巧,他就做不到。
“見諒,在臨浦,葉某從不喝罰酒。”
葉紹輝說話幾近赤裸,無疑是在提點張雲,别忘了誰是臨浦老大。
張雲自顧摩挲着寬厚的手掌,旁若無人的說道:“叫你聲葉公子,那是看在葉小姐和兄長的面子上,昔日好歹有幾分情分。
若隻是你,文不成,武不就,百般不堪,實在不算東西,無非有個好老爹而已!
往常,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彼此相安無事,倒也罷了。
現如今,居然觊觎起兄長的産業,委實不知死活。真當秦家還是原來,可以任由你拿捏不成?”
張雲原本對葉紹輝成見頗深,當日兄長受傷時,家徒四壁孑然一人,便有勇氣想要葉家償命。
如今,自然底氣十足不可同日而語。
更何況他多少還有點少年心性,聽餘佑漢講,兄長在德州把官府、富商逐一敲詐一遍,何等快意恩仇?
便是周邊好友也俱得軍功,獲得朝廷官職封賞,他一個少年郎如何不羨慕?
可他能明白兄長的用意,起步唯艱,家産豈能托付他人?
故而,他死命訓練秦家三百護衛隊員,一是為了替兄長守住家業,二是為了日後馬上封侯建功立業。
果不其然,葉家還真盯上秦家這塊肥肉。
是可忍孰不可忍,對付謀奪自己家産的人何須客氣?
張雲峥嵘語氣配合他的霸氣,再加上旁邊仰着身體抱着雙臂仿佛看戲般的盧欣榮,讓葉紹輝有些愕然。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連半分遮掩都不屑,難道世道真的變化如此快?真當葉家臨浦第一家族僅是叫着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