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利刃出鞘神州動
炭火滋滋,屋内溫暖如春。
孫傳庭搓澡完畢,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幾杯老酒下肚,漸漸開始傾訴心中不平。
一說朝中奸臣當道,二說崇祯政策朝夕令改,三說……長長令他有心無力,難以發揮所長,殊為可惜。
秦浩明耐心不錯,始終笑眯眯的全程聽完,偶爾附和一兩句,愈發讓孫傳庭引為知音。
說起來也是人家開始信任他,才吐露長期壓抑的心思,不再像前幾次一樣,時刻提防着自己,這是好事。
“楊文弱心中狹隘,無容人之量,經常對人不對事。高起潛則貪婪無厭,索賄軍中将領,令人不勝其煩。
而天子又寵信二人,孫督和盧督過去俱都深受其害,破虜感同身受,隻是……”
孫傳庭傾訴完畢,猶自長籲短歎,憤憤不平。
秦浩明嘴角含笑,取過酒壺倒滿酒,推過去給他,淡淡的說了幾句便停下,不知是否繼續往下。
孫傳庭的性格和人生經曆,幾乎和盧象升如出一轍。皆生性耿直不善周旋,都遭到楊嗣昌和高起潛的雙方陷害。
早在孫傳庭還在陝西鎮壓叛軍時,就和内閣大學士楊嗣昌鬧得十分不愉快。
楊嗣昌雖然對大明朝忠心耿耿,但是書生氣太重,隻能高談闊論,不懂得實際做事的變通。
他十分看不慣孫傳庭的作戰方式,認為破壞了他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多次以内閣的名義想遙控孫傳庭。
奈何孫傳庭也看不上這個隻會紙上談兵的家夥,對他的命令置之不理,這讓楊嗣昌十分惱火。
這種行為在官場上是十分危險的,畢竟你在外作戰,而他的職位比你高,還在皇帝身邊活動行走。
還有,孫傳庭手下部隊的監軍是大太監高起潛的徒子徒孫。按照慣例來說,出來一趟應該會有大量的孝敬裝進他的口袋。
可孫傳庭治軍嚴明,這些太監們出來一趟幾乎是白幹,這就惹怒了他們的上級大太監高起潛。
高起潛雖然不能把孫傳庭怎麼樣,但是可以對付他手下的那些将軍們。
孫傳庭率軍征戰,立功無數,可朝廷卻沒有任何的賞賜,各級将士沒有任何升遷,甚至陣亡将士的家屬連撫恤金都得不到。
這就是監軍高起潛的“功勞”和“作用”。
崇祯十一年建奴大舉南下,崇祯皇帝命令洪承疇、孫傳庭二人立刻回援京師。
此時楊嗣昌和高起潛趁機黑孫傳庭,他們找了很多理由折騰孫傳庭。
沒有了錦衣衛的崇祯,就仿佛一個瞎子和聾子,下面說什麼就是什麼,最後下旨對孫傳庭嚴厲訓斥。
并表示孫傳庭不必進宮見駕,就在北京城外駐防。
而與他一起到來的洪承疇,其手腕和情商相當高,和楊嗣昌、高起潛的關系都不錯,崇祯皇帝立刻派高起潛出城迎接,讓洪承疇立刻進宮面談。
這一舉動搞得孫傳庭很郁悶,以至于身心俱疲。因此上表稱自己兩耳已聾,無法繼續作戰,請求緻仕還鄉。
按道理來說,孫傳庭已經服軟準備辭官歸隐了,楊嗣昌理應收手。
但是,崇祯皇帝雖然糊塗,但也知孫傳庭的本事,不同意孫傳庭的辭官請求。
并宣他進宮,準備讓他負責河北、河南、山東一帶的軍政事務,這個職務已經和孫傳庭的上級洪承疇平起平坐。
偏偏這時孫傳庭犯渾,也或許真的傷透心的緣故,居然辭而不授。
這時楊嗣昌抓住孫傳庭兩耳已聾的借口,借題發揮說孫傳庭在欺君,是因為他之前遭受的待遇,懷有不平之心。
崇祯皇帝的脾氣一向說風便是雨,眼裡揉不得沙子,最厭惡人家欺騙他。于是乎,立馬把孫傳庭下獄再說。
那個時候,正是秦浩明嶄露頭角的初期,勉強算是剛踏入大明官場,沒有能力管孫傳庭的事情。
但他的心裡,卻始終記挂着這位大明的擎天柱。
現如今,憑他的身份地位權勢以及和崇祯皇帝的關系,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正是處理此事的最佳時機。
原本崇祯皇帝有意讓秦浩明挾着大勝建奴餘威,到西北幫助楊嗣昌剿滅李自成、張獻忠等叛賊。
但被秦浩明婉拒并且順勢舉薦孫傳庭,拍着兇脯保證,西北戰事有孫伯雅,請皇帝盡管放心雲雲。
秦浩明這番話自然不是信口開河,意圖蒙騙崇祯皇帝,而是對孫傳庭真的有信心。
縱觀孫傳庭過往對李自成的戰績,真可用碾壓二字來說。
孫傳庭在鎮壓叛軍中可以說是戰功赫赫,不僅生擒了第一代闖王高迎祥,并且把新一任的闖王李自成打的抱頭鼠竄。
最後帶着十幾個親信狼狽逃進深山,如果不是此時關外建奴進犯,朝廷急調回防的話,李自成肯定難逃一死。
可以說,曆史上如果孫傳庭有足夠的機會,他完全有可能成為安定大明帝國内外交困的王牌,輔佐崇祯皇帝再來一次大明中興。
當然,前提條件是他的個人性格必須改變。而這,就是秦浩明想和孫傳庭溝通的目的。
“痛快點,秦侯爺盡管暢所欲言,但說無妨,不要有所顧忌。”
秦浩明話說了半截便沉吟不語,孫傳庭心癢難耐,自顧喝了幾杯酒,摸着颌下的短須,大聲叫道。
他以文統武多年,早已不像大明的其他文官那樣喜怒不形于色或城府極深,大多都随心所欲。
因為文人帶兵将領分謀士和将帥兩種,謀士偏柔,但将帥偏剛,将帥若不夠剛強爽直,永遠帶不出虎狼之兵。
加上軍中的規矩向來講究直來直去,于是也就造成孫傳庭不拘小節的性格。
“那破虜便鬥膽說說。
至目前為止,孫督戰功赫赫,平生未嘗一敗,可為什麼卻有牢獄之災?”
孫傳庭的軍人作風甚合秦浩明的意思,比朝堂那些口腹蜜劍的文人好打交道許多。
敬了一杯酒,秦浩明身體前傾,撐着案幾目光炯炯對孫傳庭說道:
“孫督早年出身楚黨,後和東林交好,卻隻推重楊漣、左光鬥數人,不肯俯就東林。
你以知兵事敢任事得天子看重,卻又以名臣自居不肯俯就皇權。孫督,我是鐵杆的天子近臣,而你又是哪一派系?
楚黨厭你,東林嫉你,天子煩你,閹黨恨你。你立場不明,敵友不分,委實不智啊!”
孫傳庭猶自憤憤不平:“可老夫此心隻問是非,行事唯依對錯,又豈是那結黨營私之人可比?”
秦浩明長歎一聲,擺手誠摯說道:“孫督可知,天子有錯仍是至尊,東林有過仍是宰執重臣,楊嗣昌有瑕卻可苟活,為何?
說句實在話,就你這個性子,若無千古明君在位,哪怕鶴立雞群,才華驚世,也難以存活官場。”
秦浩明話說得很透徹,理講得很直白,就差沒指着孫傳庭的腦袋說他迂腐,不知變通,不懂官場權謀之術。
“唉!”現在輪到孫傳庭長歎一聲,酒杯遙敬眼前這位比他年輕許多的後輩,細細品味他說的每一句話。
看來,自己長期醉心于軍務,習慣和直爽的軍人打交道,已然不适應朝堂争鬥。
卻是不知,文人相争,明處無風浪,暗中藏鋒芒!
這軟刀子殺人,比之戰場厮殺也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