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太監自有一個出去吩咐,過了一會,禦膳房的太監們便送來禦膳。飯菜倒不多,四冷四熱外加一些糕點湯羹。
郭勳擡頭看了看,朱厚熜禦案上擺放的跟自己一模一樣,心中暗歎小皇帝年紀雖小,卻無别的小孩子那種貪欲。就這四冷四熱,别說不如他這個侯爺平常吃的,估計都不如一般縣令平常吃的。一個人貴如皇帝,那不是要什麼有什麼,卻能如此克制自己,不貪口食之欲,所圖必定很大。僅從此一點就能看出,楊廷和挑選錯了對手。
飯菜寒酸就寒酸點,關鍵看跟什麼人吃。僅憑請客吃飯的是皇上,哪怕吃的隻是饅頭,也足以看出皇帝對他的寵信,夠他吹一輩子的了。
朱厚熜指了指案上的壺酒,問郭勳:“能喝點嗎?”
郭勳怕喝酒誤事,若在皇上面前做出不該做的事,說出不該說的話,那就後悔莫及,推辭道:“不能喝!”
朱厚熜道:“你是個帶兵打仗的人,怎麼會不能喝呢?有郭武定總督兩廣,清剿匪患,才有我大明的長治久安。來,朕敬你一杯!”說罷,一仰脖将那杯酒喝了個幹淨。
站在郭勳身後的太監,早捧起案上的酒壺,往杯中斟滿了酒。郭勳連忙捧起杯,道:“謝皇上恩賜。”仰脖将那杯酒喝得一幹二淨。
他才把杯放下,坐在對面的徐光祚道:“徐老弟,皇上金口一開,敬你一杯酒。你哪能隻喝一杯了事,怎麼也得陪三杯才說的過去啊!”
郭勳連忙點頭,道:“對對,我得陪三杯才行。”舉起杯又連喝了兩杯,徐光祚也陪了三杯。
朱厚熜再敬徐光祚一杯酒,郭勳同樣陪了三杯。朱厚熜又端起一杯酒,道:“我年弱不勝酒力,就陪二位喝三杯。你們兩個都是武将出身,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用客氣。”
郭勳九杯酒下肚,也就沒了之前的拘謹,坐在那裡一邊吃飯一邊自斟自酌,偶爾與徐光祚遙遙虛碰一杯。待飯菜吃得差不多,一壺酒也喝完,嘴上一閑,不覺有點渾身不自在,似乎缺了點什麼?
無意間,他的手觸碰到懷間裝的盒子,那裡邊尚有三根雪茄煙。沒來由的,又想起李飛白的那句:“飯後一枝煙,賽過活神仙!”這一想不要緊,渾身的不自在感更加強烈,忍不住就想拿出盒子點上一根雪茄,美美的吸上一口。可上邊就坐着皇上,哪敢造次。
太監們收了碗碟,郭勳的不自在感更加難以忍受,簡直讓他坐卧不安。隻得拱手道:“啟禀皇上,臣有個不情這請,不知該提不該提。”
朱厚熜一直有個感覺,自己正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大房間裡,一群人躲在暗處,瞪着亮閃閃的眼睛,露出不懷好意的光芒。似乎要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讓他永世無法翻身。才來京城數月,他已被這個惡夢驚醒無數次,醒來一個人蜷曲在床上,感覺自己是那麼的渺小,那麼的孤立無援。
為了不再做噩夢,他明白自己得找些援手,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望着下邊黑鴉鴉一片大臣,他卻不知哪些是援手,哪些是敵人。既使有些人露出善意的目光,他也不知這些人是真心實意的,還是披着人皮的狼。
他有一個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也是個無話不談的朋友,知道他的煩惱後,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請人喝酒。那個朋友說,酒後吐真言。他那個朋友,比他還小四歲,今年不過十一二歲,所以他覺得這個主意是個馊主意。
馊主意之所以是馊主意,那是因為這個主意太老,會被人一眼看穿。可馊主意也是主意,偶爾為之,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隻是不能用得太多,隻用一次就好。所以,他打算把這個主意用在一個關鍵的人身上,這個人就是郭勳。
郭勳是個世家子弟!從太祖開國至今,那麼多的公爵與侯爵都破敗了,唯有郭家屹立不倒。更與他們朱家三代聯姻,與朝中重臣也多有結親,再加上累世為官,郭勳又很有能耐,做到兩廣總督的高位,根深蒂固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大明的官有一半,或多或少都能跟郭家攀上關系。如果得到郭勳的支持,等于得到大明一半官員的支持。
這是個極其關鍵的人,縱然隻是侯爵,卻比徐光祚之類的公爵還要關鍵十倍百倍。徐光祚雖為公爵,到徐光祚這輩也不過三代,又人丁不旺,也無郭家的鑽營勁,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朱厚熜早已給徐光祚暗示過,此番去見郭勳,若郭勳言語不對,就不必請來宮中相見。徐光祚既然把郭勳請來宮中相見,說明郭勳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但他要給郭勳安排的職務,是個重中之中的職位,稍有不慎,便會功虧一潰,讓他落入無底深淵。所以,他要用上自己朋友出的主意,親自試上一試,看郭勳是否就是那個不負重望的人選。
眼瞧郭勳已經喝得差不多,問話的時候到了。他正要屏退左右,卻聽郭勳有事懇請,便道:“愛卿但說無妨。”
郭勳不好意思的禀道:“回皇上,微臣在外邊染上個壞毛病,吃完飯喝完酒就想抽根雪茄,以放松身心,提神醒腦。”
朱厚熜哪聽過雪茄之名,見有諸多功效,也想瞧個稀奇,道:“但抽無妨。”
郭勳便拿出盒子,取出一枝點上,美滋滋的深吸一口,過了好久,方吐出一口濃煙,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朱厚熜聞着飄散過來的煙香,又看着郭勳臉上的陶醉,當目光停留在郭勳夾在手上,湊到嘴邊的雪茄後,心頭不由一動,問道:“這就是雪茄?”
郭勳道:“回禀皇上,這就是雪茄。”
朱厚熜道:“拿來一根,讓朕瞧瞧。”
郭勳隻剩兩根,實在不舍,心中暗道一聲:“你一個小孩子,抽這些幹什麼?”可又不敢不從,拿出一根,畢恭畢敬的遞了上去。回頭見徐光祚正眼巴巴的瞧着他,心一狠将剩下的那根也送了過去。
徐光祚用火點上,學着郭勳的樣子狠狠吸了一口,接着便是痛徹肺腑的咳嗽,一邊咳一邊笑道:“怎麼如此難抽,簡直要了我的老命。郭老弟,你抽得為何那麼陶醉,是不是給我的這根跟你的那根不一樣?”
郭勳道:“雪茄就是這樣的,初吸會覺得難受,但隻要習慣,一天也離不開它。”說罷,又美滋滋的抽上一口。
徐光祚又吸了一口,還是被嗆得難受,将手中的雪茄掐滅,放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