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冀州失陷的消息,呼延庚不禁啞然。七月底宗澤去世,八月十日杜充在大名聚将,會上就說索虜可能要南下,現在剛剛進九月,冀州就丢了?
與去年年底丢掉的保定、真定不同,冀州并不與金兵接壤,中間隔着趙州深州。金兵是繞過和牽制住了趙州深州的宋軍,直撲冀州。
而冀州一失,則在河北西路如同中心開花。冀州金兵往北,可以夾攻趙州深州,往東可以進攻大名。
抛開敵我立場的不同,單就金兵此次的軍事行動,可以稱得上一句“果決”。
完顔闍母既然深入冀州,雖然打了宋軍一個出其不意,但也将自己置于險地,出于趙州、深州、大名、磁州的包圍之中了。單就兵力而言,宋軍并未居于劣勢。
呼延庚放下思緒,督促滄州的四個團加緊操練,又派人送信去塘沽,讓張彥橘将新一批軍械送到滄州。并讓張橫、張順兄弟,李俊、童威、童猛等人,将手頭的工作交給張彥橘麾下的各個長史。
本來李俊抓總,張氏兄弟負責魚貨,童家兄弟負責鹽業,但漁業鹽業已經慢慢成形穩固下來,讓堂堂混江龍和浪裡白條在去做漁鹽的頭目,對他們的才能是一種浪費,而真正擅長經營的商家也沒有權限,相反阻礙了産業的發展。
故而李家兄弟、張家兄弟、童家兄弟,都被呼延庚調入水軍,不過他們在漁業和鹽業公會中占據些股份,旱澇保收,卻免去了庶務的煩惱,這幾個水軍頭領都非常樂意。
同樣,淩振和魏定國也從日常的軍工生産中脫離出來,把重心放在現有武器的改良,以及火器試驗部隊的訓練。而具體的火藥武器的生産,則由武柏六和黃阿慶來負責了。
雖然河北西路打得熱熱鬧鬧,呼延庚在橫海卻是有條不紊。在确定了燕京的金兵主力都南下以後,平州的邱穆陵仲廉又把手下的一團派來滄州助陣。
一團司馬是楊三生,是呼延庚的發小。他加入呼延庚麾下比較晚,并沒有在汴梁和大家同生共死,而在汴梁直屬于呼延庚的一萬餘人,才是呼延庚的心腹骨幹,已經全部被賦予了公士的身份。
楊三生怎麼說也是老楊家将門之後,而他在平盧的頂頭上司邱穆陵仲廉幾年前不過是呼延家的家臣,楊三生不由得暗生争競之心。眼看河北大戰在即,楊三生自行請命,率領一團前來增援,期望能夠一戰揚名立威。
關力原與熊大白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團司馬崗位上,第一期銳士已經提前畢業。現在滄州諸軍,士飽馬騰,枕戈待旦。
趙州,平棘縣城頭,姚友仲看着十幾裡外若隐若現的金兵營房,輕輕歎了口氣,自己的姚家老種子,越來越不經打了。
在完顔闍母繞城而過,迅速突入到冀州之後,姚友仲也想過截斷金兵的糧道。他在河北這麼長時間,通過招撫流民潰兵,麾下兵卒接近萬人。
就在信都縣被圍期間,姚友仲主動出擊,攻打金兵的運糧隊,但金兵早有準備,運糧隊憑借車輛待援,而金兵援兵很快到來。金兵三千對五千,姚友仲被打得大敗。他現在憑着一千多姚家老底子,守住趙州不失,已算對得起朝廷了。
的吳革想來日子也不好過。近幾日,打着完顔訛裡朵和完顔兀術旗号的金兵明目張膽的穿州過縣,明顯是往冀州集中。他姚友仲是沒有餘力去正面邀擊金兵主力,如果東面深州吳革有這實力,他會不上嗎?
河北西路的宋軍幾乎是坐視大約六萬金兵在冀州集中,随後号稱十萬,兵分多路向着大名推進。
眼見金兵見見逼近,杜充才慢條斯理的召集河北西路諸将軍議。
河北西路的宋軍大緻分作兩部,楊惟忠和聞達。姚友仲吳革被隔絕在北面,普六茹伯盛回報說已經帶隊進入太行山,根本不來參加軍議。其他楊進丁進薛廣張瓊諸人手下的流民被遣散了大半,隻能湊個人數壯個聲勢。
杜充坐在大堂之上,郭永坐在身側,堂下左手是楊惟忠一系的将領,右手是聞達的手下。
杜充在堂上說道:“金兵繞過趙、深二州,單冀州自殺殉國,眼下十萬大軍向我大名殺來,列位将軍可曾怕了。”
聞達當即拍兇脯大叫:“我大名也有十萬大軍,索虜此來,正好一刀一槍見個真章。”
杜充贊道:“好膽氣,”他把目光投向楊惟忠,“楊太尉,你如何說。”
楊惟忠遠不像聞達這番樂觀,他自從去年從白溝河敗退後,一直沒恢複元氣,但見聞達說得豪壯,他也不能示弱:“正是這個道理,索虜要來,便和他一刀一槍拼了。”
杜充微微有些不悅,這楊惟忠說話,好似看準了打不過金兵一樣,隻想着拼命。看來要拿出些貨真價實的東西,讓這幹武人賣命。
“國家危難之時,卻正是各位将軍建功立業之機。充等不才,忝為安撫使,也隻得仰仗各位将軍。此番戰退金賊,有功者報知朝廷,加官進爵,遇敵不戰,甚至如普六茹伯盛借故避敵者,定然禍及妻子。”
說完,杜充抽出佩劍:“杜充在此發誓,若是有功不賞,有過不罰,猶如此案。”他一劍劈在面前的桌子上,本想如同孫權一般,将桌案一砍兩段。
但他是文人,本不會用劍,力氣也不足,隻在桌子上砍下了一道劃痕。杜充急中生智,在桌案上連着砍了幾下,補上一句話:“死于亂刀之下。”
接着,他又從府庫中取出十幾錠黃金出來,犒賞諸将。
經過這一番做作,堂下諸将的士氣慢慢高了起來。杜充開始布置方略。
在上次聚将虎頭蛇尾之後,杜充這次學精明了,預先和郭永商量請教了一番。郭永雖然看不慣杜充,但畢竟是大宋的臣子,他又素來公忠體國,自然分得清輕重。
河北西路的宋軍,分别由楊惟忠和聞達率領,杜充命令聞達鎮守大名府,而楊惟忠率領本部,向北邀擊金兵,步步為營,節節阻擊,慢慢将金兵引到大名府防線前面。
“大名府防線固若金湯,足可守上一年,待金賊師老兵疲,聞達在内,楊惟忠在外,給金賊雷霆一擊。”
楊惟忠和聞達都無異議,抱拳領命。聞達在大名府固守,同時探查奸細,索拿嫌疑,将大名府城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
楊惟忠率領他的四萬本部北上,在館陶與金兵前鋒相遇。楊惟忠命令大軍就地紮營,準備在此與金兵打一次阻擊。
館陶在北宋戰争史上極其有名,以前遼國屢次南下,都在館陶一帶與宋軍拉鋸,此地不少以“蕭”為名的地名,如蕭城、南蕭寨、北蕭寨等等,都是奸相韓德讓之妻蕭太後曾經起居的地方。完顔闍母、完顔訛裡朵、完顔兀術就分别駐屯在蕭城,南蕭寨,北蕭寨。
宋軍在這一帶有不少工事。雖然承平日久都廢棄了,但稍加修繕也能發揮餘熱。
楊惟忠對金兵心存畏懼,讓四萬大軍駐屯在工事裡,等着金兵來進攻。
金兵也不客氣,摸清了楊惟忠的布局之後,就從兩翼進攻楊惟忠的寨子。隻用了一天時間,楊惟忠用為羽翼的左右兩個大寨都被攻破。為了避免陷入被三路金兵包圍的境地,楊惟忠率部向後退卻,直到一個叫做“拐寨”的地方。
“拐寨”,顧名思義,是黃河故道與漳河拐彎的地方,這裡的河流形成了一個“凹”形,楊惟忠最後的主寨,就在這個凹形當中。
眼看金兵已經封住了凹形的出口,自己的左、右、後方都是滔滔黃河,楊惟忠不由得長歎一聲:“這是天要亡我楊惟忠嗎?”
這時,金兵派了一個投靠金國的豪強子弟給楊惟忠送了一封信來。
楊惟忠把信拆開,請師爺念了一遍,原來如他所料,是一封勸降信。
楊惟忠問送信來的人:“金賊要你來,可有什麼話說?”
送信者答道:“大金都統國王說,仰慕老将軍的風采,如果老将軍能投降,不亞于韓慶和之位。老将軍不但可以保全富貴,令公子也能如同韓常一般,侍奉在女真貴人左右。”
楊惟忠哈哈大笑:“屢戰屢敗之人,還談什麼風采。”他看了看面前的信使,這信使已經辮發胡服:“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楊惟忠不能抵抗索虜,是無能,但貪生怕死甚至貪圖富貴,就是無德了。我絕不降金。”
楊惟忠将自己的佩刀,承宣使的印信都交給身邊的副将陳粹:“爾等年輕,尚有體力泅水,渡河突圍吧。”
楊惟忠年六十六,自刎而死,兩萬多宋軍投降或潰散,陳粹帶領一萬餘人,泅渡過黃河,向南敗退。
金兵與陳粹所部隻隔了一條河的距離,在背後緊追不舍。陳粹效仿望梅止渴之術鼓勵下屬:“再堅持一天,就到大名府防線了。”
“今晚不許歇息,連夜到大名府防線就安全了。”
“天亮了,趁着金賊每追上來,趕緊走,馬上就到大名府防線了,大名府防線固若金湯。”
終于,陳粹所部到了大名府防線,“快快快,到堡壘裡好好睡一覺。”他派人到處找接應的宋軍。
接應的人沒找到,還發現堡壘上着鎖。最後終于找到一個老卒。
“鑰匙呢?”陳粹大喝。
“鑰匙?沒有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