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的一路,由本将為之。率本部七百人,先擊其右翼,吸引他的注意力。實的一路,由你二位來做。張中彥,你率爾部九百人,稍後出發,待其騎兵并步卒之防禦之重點為我部吸引住之後,等我信号發出,即趁虛而入,迅速地展開對其左翼的攻勢。
“張中孚,你部八百人押後徐行,不必管本将。設若張中彥的攻擊遇到阻力,你補充入其中,加強攻勢。設若張中彥突襲成功,你随機應變,可押後接應,亦可加入突襲。務必有一條,保障接應的同時,做到馬踏連營。”
劉锜分派出去的這兩個人,便是張中孚,張中彥兄弟。張中彥本與李彥琦同在金栗山阻擊金兵,見李彥琦兵敗,他放棄了接應的責任,率領本部逃回了富平。
當劉锜到了富平之後,張中彥隐瞞了自己抛棄李彥琦的事實,隻說兵敗金栗山。劉锜不疑有他,仍舊委以重任。
他們遠途奔襲,不可沒有主将。張中彥與劉锜的資曆遠不及劉锜,因此,盡管劉锜部人馬最少,呼延庚依然指派他做了主将。
張中彥與張中孚抱拳接令。
他下達完命令,勒住缰繩,胯下的駿馬原地轉了兩圈,擡起兩條前腿,仰頭長嘶。他神情凜然,與張中彥、張中孚對視一眼,微一抱拳,短短地說道:“百裡奔襲,功成或敗,在此一舉。兩位将軍,本将先行一步。”
就這樣,劉锜一路到了金兵彙集之所。金兵的龐大的營盤就在遠處,如同一隻酣睡的巍峨巨獸。
他縱馬奔出,往左右伸出手來,叱道:“旗來!”
兩個親兵遞上劉仲武傳下來的節度使和經略使兩面大旗,他一手執一個,風卷紅旗,攜七百騎兵,趁夜色呼嘯着沖出了林子。
臨戰倉促,不可不鼓舞士氣。劉锜掣旗側身,高聲問緊緊追随他的騎兵們:“孩兒們,還記得老節度出征的情形麼?”
“然。”
“怎麼做的?”他自問自答運足丹田之氣,高喝一聲,“但有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紅旗招展,風卷動了林木,起伏宛如波浪。數百人乘風疾馳,數千條馬腿奔騰路上,刀劍拍打铠甲。他們同聲嘶喊,喊殺的聲音幾乎壓倒了這洪流奔湧的聲響,驚飛起宿鳥,響徹夜空。
劉锜将兩旗并在一手,交給身側的護衛,自己摘下長槍,握在手中。随着馬蹄的聲音用槍杆擊打前鞍。他的騎術甚佳,不用掌控缰繩,奔馳的穩穩當當。
他人稱“詩書将”,比士卒們更能體會詩句的涵義,他本想鼓舞士卒的士氣,士卒的呐喊倒先振奮了他的精神,他慷慨激昂,豪邁的嘶吼:“但有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數百騎兵一起拔出馬刀,單手控缰,敲擊前鞍,齊聲詠歎反複:“但有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奪其祁連山,使其六畜不蕃息;奪其焉支山,使其婦女無顔色。”
金兵的大營已經近在眼前,劉锜提槍大喝:“封侯拜将在今朝,孩兒們,随吾來。”
他的左右親從聲嘶力竭,近乎吼叫,漲紅了臉,喊殺聲伴着馬蹄奔馳的聲音,非常有鼓動性。引動七百人熱血沸騰。
不出劉锜的推測,金營果然沒有做好防禦的準備。
倉皇迎上來的金兵騎兵們從來沒見過唱着歌來打仗的敵人,那如滾雷也似的歌聲,那一往無前的沖擊,即便聽不懂漢話的,也不由為之駭然膽怯。兩軍接近,劉锜長槍揮舞,坐騎的沖勢不減,瞬間撞入敵陣十數米。
一個金兵的軍官挺槍刺來,劉锜閃身避開,長槍送出,順着他盔甲的縫隙,插入其中,拔出來的時候卻被格住了。
兩人都騎着馬,側馬交過。劉锜索性松開手,丢掉長槍,向後手一伸“刀來。”親衛遞上長刀。
劉锜面對另一名敵人,一刀将敵人劈倒在地馬下。那人來不及爬起來,眼睜睜看着,被随後沖來的無數馬蹄踐踏身上,叫了半聲,氣絕死去。
劉锜帶的七百人,全是劉仲武的老卒。迎出來的金兵騎兵卻并非精銳。
完顔兀術與完顔訛裡朵在此會師,雙方都有數萬人,女真的合紮猛安也不會放在最外圍,劉锜趁着金兵無備,猛沖進營,最先遇見的便是歸附漢軍,劉锜接連三次沖陣,金兵的四五百騎兵傷亡近百,潰敗散開,落荒而逃。
不到半個時辰的接戰,劉锜部的七百騎兵也陣亡二三十。他高高舉起旗幟,兜馬回走,帶着剩下的人遠遠轉了個圈子,重新把坐騎的速度提上最快,再接再厲,徑往金兵存放糧草的營壘沖去。
奔到近前,他擡眼觀看,心中咯噔一跳。
方才激戰時,他就注意到金兵的營壘沒有點燃火把,漆黑一片。此時卻忽然燃起了火堆。騰騰的火焰跳起來老高,映亮了營外數裡。強弓勁弩,石炮投槍,便在營内一字排開。
如果強攻,必然面臨矢石如雨,損失會很大。但是如果不強攻屯糧之所,以七百騎兵迎戰完顔訛裡朵和完顔兀術兩部,便如同石子投入大海一般。
他腦中念頭急轉。他的一個親信拍馬上來,急促地說道:“經略,借我軍與彼騎兵交戰的時間,索虜已然有了準備。我軍若此時強攻,傷亡太大。這點騎兵基本就是我軍的僅有了。經略,……”
劉锜祖上數代為将,在劉仲武一代達到最盛,但北伐燕雲,将劉家的嫡系耗了個精光,這七百人,也的确差不多就是他僅有的嫡系精銳了。劉锜斬釘截鐵,道:“不必多說。你即帶百人,護住我的後陣,防備索虜騎兵繞回來。今日之戰,不勝則亡。”
“經略!”
劉锜打馬一鞭,卷帶主力,迎着金兵的弓箭、矢石,改變了一下方位,挑選弓箭射程不及的位置,逆流沖鋒。往複數次。夜色漸漸消退,金兵的火力越來越猛。劉锜記不得是第幾次沖擊了,隻記得他至少改變了四次攻擊的方位,有兩次,他差點突入營内。
他抹了下汗水凜凜的臉,又一次默數。營壘上的金兵越來越多,投石機三十來座。強弓勁弩、更是遍布了營壘的右翼。
東方拂曉,天要亮了。
天一亮,張中孚與張中彥部的行蹤就要暴露在金兵的眼前。劉锜清楚,再也沒法拖延。他能做到的也就隻有這些了。七百騎兵,截止目前陣亡近三百人,接近一半。他終于伸起了手:“放信号!”
鳴镝、火箭,沖天飛起。
他往邊兒看了眼,養精蓄銳多時的金兵騎兵散成一條弧線,靜靜地包抄逼近上來。經過小半夜的激戰,即使他的部下很多都是一人兩馬,也快要吃不消了。劉锜緊緊握住手中的旗聯,雙腿夾緊,催動照夜白,回首高呼:“沙場捐軀,正當其時!”
不顧敵人騎兵的包圍,他再一次向金兵的營壘發起了沖鋒。既為了協助張中孚,也為了他們自己的活命。劉锜若不能沖營成功,憑他這傷亡慘重的幾百人,就算現在就走,也絕對逃不出金兵的追擊。
張中孚沒讓他失望。
劉锜不顧生死的沖鋒,徹底迷惑住了金兵。饒完顔訛裡朵久經戰陣,沒見過這樣拼命的,他斷定這是宋軍騎兵在孤注一擲。深入敵後,不成功便成仁。既然被發現了,幹脆就搏一把。
因此,不但金兵的大型防守器械多數調去了營壘右翼,也隻派了一個猛安來圍剿劉锜。
左翼的防線極其空虛,絲毫無備。張中孚簡直勢如破竹,兩次沖陣就宣告成功。
九百宋軍騎兵,如虎如豹,惡狠狠撲入金兵營内,左沖右突,火箭亂射,臨時點起的火把到處扔擲。張中彥見大勢已定,分出兩百人,過去接應劉锜,留下兩百人備用,親率餘下的四百人,随之沖入。
甘甯百騎尚且能劫的魏營雞飛狗跳,何況張家兩兄弟兩部一千七百騎兵。馳騁起來威勢極大。金兵的左翼鬼哭狼嚎,士卒自相擾亂,沒頭蒼蠅似的,東逃西竄。火箭與火把點燃了帳幕,熊熊的火焰冒出滾滾的濃煙。完顔兀術與完顔訛裡朵都到整個營盤的右翼去觀戰,無人在此坐鎮,左翼很快陷入了潰亂。
左翼的潰亂帶動中軍的不穩,中軍的不穩連動右翼的騷動。前營的動亂接連後營的驚惶。一發不可收拾。
卻說完顔兀術,曉得中了劉锜的計謀。他急忙棄下右翼,趕往左翼,連斬了數個逃竄的軍官,欲待組織防禦,奈何亂勢已成,百般彈壓不住。左翼有兩萬簽軍,抵不住一千騎兵,徒呼奈何。
劉锜見營盤的左翼已亂,便抛下金兵屯糧的營壘,向着起火的方向殺去,此刻,小半個金兵營盤已經一片混亂,劉锜輕易的就和張中孚,張中彥兄弟彙合了。
兩千多騎兵在金兵營盤中馳騁縱橫,劉锜突然看見一群鐵浮屠簇擁着一個身着重甲的金兵将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