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的南面,有一道著名的深溝――黑石溝,本是一條河道,河流枯竭後,隻留下這道大溝。
溝壁是傾斜的,有的坡段,如果小心的行走,可以爬上爬下。
呼延庚命人在黑石溝裡正對雁門關的方向,挖下六道彎曲的壕溝。這些壕溝之間的通道,互相錯開,金兵要通過壕溝,必須在每兩道壕溝之間橫向運動半裡地。
黑石溝前,數百匹戰馬駐足觀望着,口鼻中噴吐着熱氣,四足不停在地面上搗踏,然而馬的主人們卻始終緊緊攥着缰繩,不肯輕易松開。
約一個謀克金軍騎兵,統一披挂着騎兵甲,在壕溝前小心翼翼地審視着雁門關方向的敵情,四周不斷有騎術精湛的輕騎自大路兩側返回隊中,向上級軍官流水般報告着周圍方向上的敵情。
在關牆上隐蔽着的呼延庚等軍官此刻隻能看得見這些騎兵,卻看不到敵人的營寨。
眼前的敵人極其老道,他們将營地紮在了宋軍的視力範圍之外,這樣既可以有效地避免營地遭受突襲,還能夠另敵軍摸不清虛實。
高寵率領輕騎與忻州的金兵沖突了幾次,慢慢将他們誘向雁門關。
石家奴的直屬謀克對面是一支由無數百戰餘生的老兵組成的部隊,與其正面野戰肉搏無疑是極不明智的,充分利用壕溝障礙和遠射武器給予他們最大的殺傷,這才是正确的戰法。
而陽繼忠手下的那些紅巾,則可以先觀摩戰鬥,學習戰鬥,在戰鬥中成長。
石家奴在彌縫着眼睛打量。城頭上的呼字大旗表明了對手的身份。呼延庚,那個擊敗過完顔銀術可,完顔粘罕,完顔訛裡朵,迫退過完顔婁室,據說完顔斡離不的死也和他有點關系。
這個難纏的敵人如今就躲在這道已經毀棄的關隘背後。
石家奴知道,金軍中許多人都對這個塞外姓的家夥心懷戒意。雖然他還沒有與此人正面對陣,但關前那六道挖得極為詭異的壕溝卻已經顯示出了此人的陰險和毒辣。
宋軍善箭,九長一短,衆所周知。石家奴相信,隻要自己下屬一旦小心翼翼邁入了那個由緻密的壕溝和惡毒的通道構成的死亡地帶,用不了多長時間,自己所有的騎兵不是翻下壕溝就是在狹窄曲折的通道上變成活靶子。這道壕溝防線特意留下了通行的道路,目的就是引誘自己的騎兵勇士進入這一地域。
在弓弩的射程之内,騎兵為了不至于順着河道滾下去,必定小心翼翼的下坡而被迫緩緩而行,而且必須排着隊一匹一匹馬那麼往前挪。溝的底部還有壕溝……
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看着陰雲密布的蒼穹,呼延庚的心一點點沉了下來,看來今夜注定将是個沒有月光的夜晚了。敵人之所以一直在壕溝前耐心等待,等的應該就是這個,看來今晚一場惡戰是不可避免的了。
現在不是春天嗎,怎麼看起來要下暴雨的樣子?看着頭頂的濃雲,呼延庚腹诽着天氣,好吧,四月底已經勉強能算初夏了。空氣中充滿了溫潤潮濕的氣息,似乎有點大雨将至的味道。
盡管下雨将會給敵人的進攻造成一定的障礙,一旦下起雨來,火箭不能用,弓弩的弓弦也最好收起來,大家拼刀吧。
随着天色一點一點黯淡下去,陽繼忠的兩個指揮開始上城,每個人身邊都放了一個盛滿水的木桶,那是為了防備敵軍向城頭上投擲火把用的。
從面前的敵人從容不迫等待天黑這一點來判斷,呼延庚估計這些敵軍在越過壕溝地帶時應該不會舉火,但是在登城之前這些敵軍肯定會點燃火把。
利用夜色的掩護跨越壕溝地帶是一回事,在沒有月光的夜裡摸黑登城則是另外一回事,前者是聰明,後者則是愚蠢而沒有常識。
随着天色的變化,城頭守軍的可視距離在迅速縮短,如今即便是城頭上的人再怎麼努力的看也已經看不清黑石溝裡的情況了,至于敵軍的舉動,基本上完全看不見了。
隻能作出最基本的判斷,沒有大批的密集的馬蹄聲響起,敵軍大隊應該還沒有離開。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每個伍長除了自己身邊的軍漢之外基本上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天空像一口黑沉沉的大鍋倒扣在頭頂上,密實得一點縫隙都不露,平日裡明亮皎潔的月光都被攔在了重重雲幕的後面……
關下突然間傳來了一陣響動,似乎是原本坐着休息的士兵們站了起來,随着他們的動作,綴在皮甲上的鐵片發出一陣聲響,随即似乎有一個人在喊話,離得太遠聽不清楚。但是城頭的人很清楚,敵人要開始攻城了。
翻越黑石溝的行動仍然花費了一些功夫,宋軍在黑石溝裡布下了鐵蒺藜。
一直等到入夜才發起攻擊,本來便是為了避免敵軍的弓箭給己方造成重大傷亡。不過石家奴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所能夠避免的僅僅是大規模的傷亡,個别傷亡是無法完全避免的。敵人的壕溝挖得很有學問,那些預留出的通道使得攻城方即便是明知是死亡陷阱也不得不往裡跳。
披着甲胄的鐵浮屠要全面翻越這些壕溝實在過于消耗體力了,對于已經在野外呆了一個白天的金軍騎兵而言,在攻城前必須有效地節省每一分體力。
因此當攻擊命令下達後,最先出動的是五百簽軍。石家奴的這個猛安兩千人出頭,隻有他的直屬謀克是女真人,另外契丹、奚、渤海大約有四百人,強征到猛安中的草原蠻部有六七百人,最後是一千簽軍。
剛剛走下黑石溝的河道,踩到鐵蒺藜的簽軍就停了下來,抱着腳哀嚎,身後的草原蠻部用刀砍死了幾個倒黴鬼,驅趕着他們繼續前行。
從第一道壕溝開始,所有的金兵都開始謹慎起來了,一方面因為天黑,又不能舉火,行動過快的話容易不小心跌進壕溝,另外一方面這些金兵都知道城頭上的敵軍一定會用弩箭封鎖這些通道,因此穿越下面的六道通道時需要極為小心。
不過第二道壕溝同樣布滿鐵蒺藜,紮傷了許多簽軍,這些簽軍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不時有人滾下壕溝。但宋軍沒有放箭。
片刻之後,金兵們已經穿越了第三道壕溝,這段路程的一半已經走完。
城頭上依然沒有動靜。
金兵們繼續向前,第四道第五道壕溝也被毫無懸念地跨越了。
到這時候,前面的簽軍和後續的草原諸部每個人心中都明白城頭的弓箭手究竟在等待什麼了。草原蠻部的臨時首領合不勒知道,敵人的弓箭明顯是準備着在那裡進行阻擊的。如果越來越多的士兵被集中在兩道壕溝之間這方寸之地上,敵人的弓箭根本不用瞄準,哪怕在黑夜中也能夠給己方軍隊造成重大殺傷。
領頭的金軍軍官沒有絲毫的遲疑,一揮手,讓自己的部屬驅趕着簽軍大步跑動着向壕溝中央的通道沖去。
這時,雁門關的城門打開了,沖出來一個長槍和旁牌的花裝隊,旁牌手在前,長槍手在後,直接黑石溝的北岸,正對壕溝中央的通道。
旁牌手到了岸邊,指揮使一聲号令,兩百名旁牌手齊齊的将旁牌往下一紮,旁牌形成了一道木牆,正好堵住壕溝中央的通道。
五百簽軍在前,其他各個謀克在後,河道裡密密麻麻的擠了至少八百人,對這樣密集的人群,根本不用瞄準,關上的宋軍開始抛射。
宋軍有意避開沖在前面的簽軍,因為怕誤傷自己人,而在黑石溝邊上的旁牌木牆後面伸出一支支長槍,攢殺着面前的簽軍。
“咻――”
又是一撥箭矢射了下來,幾名金兵伴着慘叫聲,翻身掉下了壕溝。
而在黑石溝岸邊的,雖然是紅巾,但和他們面對面的是簽軍,戰鬥意志比紅巾差遠了,現在簽軍身後的金兵忙于應付天上的箭矢,無暇用刀來督戰了。
簽軍的身後沒有刀,面前卻有三百杆長槍在瘋狂的攢刺,面前的紅巾變得比身後的草原太君們更可怕。終于有簽軍受不了了,轉頭逃跑。
合不勒帶領草原諸部在簽軍身後督陣,他一刀砍死一個逃跑者,但更多的逃跑者湧來,将他推到壕溝裡。
幾百名要逃跑的人絕不是同樣數量的督戰隊可以攔住的。在幾條壕溝構成的狹窄地帶上,如果攔截的金兵不掉轉頭往回跑,就會被逃跑的簽軍沖到壕溝裡,斷無生理。
于是來自草原的猛士們也隻好調頭偷跑。
但回去的路同樣充滿鐵蒺藜,天上是宋軍漫射的箭矢。踩中鐵蒺藜的人如果忍不住蹲下看自己的腳,就會被自己人活活踩死。
合不勒踩中了鐵蒺藜,他忍着痛,推着身前的人。前面的人吃不住力,被推倒在地,勇敢的合不勒挂着鐵蒺藜的腳一下踩在他的身上,鐵蒺藜紮在地上的那根尖刺刺進倒下者的腹部。這個倒黴蛋的慘叫聲又被幾隻腳踩了回去。
而合不勒将鐵蒺藜留在倒黴蛋身上之後,被身邊的人推擠着,踉踉跄跄的堅持着沒有倒下,回到了黑石溝的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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