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言看了看堂下的地主豪強們,猶猶豫豫的勸說:“眼下大敵當前……”
“正是大敵當前,才能讓衆人心甘情願接受新保甲改編。”步鹿孤樂平要借着金兵的壓力,讓盧龍的地主們接受新保甲。誰反對新保甲,就是反對收編盧龍的流民,就是破壞抗金大業。
步鹿孤樂平厲聲威吓,豪強地主懦懦不敢言。步鹿孤樂平又将目光轉向耿延禧:“耿學士,你說是不是呀。”
耿延禧心想:“現在不必和你争執。強推新保甲這種新制度,就是逾制。先放任你作死。待有了事實,再辦你的罪。”于是他說道:“請鎮府自行施為。”
連朝廷的使臣都靠不住,盧龍本地的豪強們隻好暫時忍下一口氣,答應推行新保甲。
步鹿孤樂平又在盧龍呆了兩天,等灤州趙伯臻派人來将盧龍的新保甲建立起來,從流民中選派人員擔任都保正、保正和甲頭,才和耿延禧一起出發,回河間去。
而真正的巡查正使,提舉河防使張悫張誠伯,已經到了河間好幾天了。
由于金兵已經占領了大名,故而他從濟南出發,直接到濱州,這個剛剛被龍虎山派占領後又交給呼延庚的地方。
張誠伯一路北行,一路上居然見不到濟南那種遍地流民的景象,倒是遇到過好幾次巡哨的騎兵。他本想輕裝簡行,卻每每遇到這些騎兵,也不怕他的下人呵斥,隻得每次都将印信拿出來,才能脫身。
而在進入滄州境内之後,張誠伯還遇到稚氣未脫的童子,手持木槍,擋在要道之上,要驗明路引,方能通行。
張誠伯聽了下人的報告,從車上下來,問:“童子,你爺娘何在。”
“是我先問汝,汝不來答我,反倒問我話,汝沒有路引,是不是奸細。”這名童子對同伴說:“汝快去報告,我看住這奸細。”
張誠伯奇道:“爾等還真是查路的軍漢?”
那童子給了他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幼子營盤查奸細,沿路人等務必配合。”
張誠伯笑笑,這樣的幼子營,真能攔住敵人嗎?
他将自己的印信交給童子,童子不認識,其中一人跑去報告大人。
在等候的時候,張誠伯問:“要是真有奸細,他一刀殺了你們,豈不就能逃走了?”
“此處崗哨遍布,若是奸細殺了我們,自有大軍搜捕,給我們報仇。”
果然不一會兒,童子領了一個都頭模樣的人來,這人知道些規矩,口稱告罪,卻細細查驗張誠伯的印信。
張誠伯的随從忍不住叫道:“莽夫,皇上欽賜的印信,也敢這樣随意的握着?”
那個都頭好似沒聽見這話,仍舊仔細的看這印信。過了好一會,他才擡起頭來:“俺隻是附近邑上的都保正,也分辨不出這印信的真假。隻得請老先生在邑上住上一晚,待俺向上邊彙報了再做計較。”
随從罵道:“堂堂侍禦史,豈可讓你們這些村夫留難?”
張誠伯制止了随從,跟着都保正往住的地方去。他也不上車,和這個都保正随口聊着。
他知道了這個都保正本是汴梁的廂軍,在汴梁守城時加入呼延庚麾下。後來又經曆了收複濱州、滄州、河間等地的一系列戰鬥,在最開始建立新保甲的時候,因為他有家室,故而讓他在滄州附近,招攬了兩百五十戶流民,建立了一個都保。
在返回都保後,邑守曹正聞訊趕來,見過張誠伯。
張誠伯也沒有責怪曹正,他的興趣都被環狀的聚落吸引過去了。
“每一個聚落就是一個簡單的堡壘,而全邑的聚落可以形成交叉火力互相掩護。這樣每個邑都有自保之力,可以堅持到官軍到來。”
“官軍?”
曹正已經基本相信了張誠伯的身份,因此說話也非常客氣:“河防相公,河北東路的兵馬,分作官軍和保甲兵兩部分。”
張誠伯點點頭,又繼續問新保甲的一些情形。
第二天,曹正親自領路,送張誠伯去河間:“河防相公,眼下金賊迫近,沿路崗哨嚴密,還是草民為相公帶路,路上也方便一些。”
張誠伯本來打算微服私訪,結果沿路不斷受到盤查,現在還被曹正一路送到河間,想打探什麼消息都沒辦法,他幹脆把儀仗全打了出來,威風凜凜,大張旗鼓的從滄州到了河間。
巡查欽差到來,呼延庚做足規矩,将張誠伯迎到以前的安撫使司,随後表示自己立刻搬出去,将安撫使司讓給張誠伯。
張誠伯道:“不必了,老夫是河間人,在此地有住宅,且讓老夫回家看看。”
呼延庚問了下張誠伯老家的位置,歎道:“相公故宅已成齑粉矣。”
張誠伯愕然,随後才道“難怪族人兩年未曾有書信來。”
“相公切莫悲傷,且說下族人的情形,待末将派人尋訪,不定就在城外的新邑當中”
“不忙,還是先國後家吧,知府一職尚且空懸,想必知府衙門也還空着吧,老夫便住到那裡去。”
呼延庚聽他自稱“老夫”,仔細看了看張誠伯的面相,感覺他還不到五十歲。在送張誠伯去知府衙門安歇後,呼延庚仔細回想,發現前世對張悫張誠伯一點印象都沒有。
看來不是在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無名之輩,好對付,呼延庚想。
張誠伯晚上住在知府衙門,他一路坐車疲憊,很早就睡着了,到了半夜,随從來敲門禀告,抓住一個奸細,在相公的卧房前窺探,被抓住後口稱冤枉。
張誠伯審問被抓住的人,原來他是前知府董誼的親随。呼延庚殺董誼後,并沒有遣散知府衙門的人,今天張誠伯提出這個要求也很突然,因此在衙門中伺候張誠伯的,就有董誼以前的心腹。
這個被抓住的,就是其中之一,見到朝廷欽差,就想為主人報仇。
張誠伯問什麼,這人都如實回答了。
“圍河間的,是呼延庚本人?”
“正是,呼延庚這賊子……”
“誰殺的張益謙?”
“是呼延庚的手下?”
“誰殺的董誼?”
“也是呼延庚的手下,請老大人做主……”
一直審問到天亮,張誠伯已經大緻弄清楚了張益謙之死的老龍去脈。他對被抓住這人說:“你切藏在府中,不要漏了形迹。”
其實在出發之前,張誠伯就傾向于相信,是呼延庚殺了張益謙。他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尋找證據,卻沒想到剛到河間,就得到了如此有力的一個人證。
他轉回卧室休息,“如何處置呼延庚呢?如何将他繩之以法?”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突然一個激靈清醒了,發覺身上全是冷汗,呼延庚在河北已經尾大不掉,絕非憑一紙诏書就能帶回汴梁的。
别說自己身邊沒兵,就算有,又能從幾萬大軍中帶走呼延庚?而且,河北西路的杜充所部苟延殘喘,而呼延庚獨撐河北東路。若是帶走呼延庚,導緻河北東路戰局糜敗,那自己就成了國家罪人了。
張誠伯輾轉反側,很久才入睡,到醒來時一事午時末刻。他趕緊起身洗漱,随後來到府衙的公堂,這裡已經被下人們整理好,可以作為衙門使用。
他拿出一支令簽,想了想,又放回去。對自己的随從說:“給我拟一份帖子,請範陽過府一叙。”範陽,指範陽鎮撫使邱穆陵仲廉。
邱穆陵仲廉應約來到,禮數周到,張誠伯十分欣慰。他先把邱穆陵仲廉好好誇贊了一番,把雄州之戰,襲取奉聖州等功勞都算在邱穆陵仲廉名下。
邱穆陵仲廉不明就裡,含糊的應承着。
張誠伯道:“可我看呼平盧的表章裡頭,範陽卻功勞不彰。”他以平盧鎮撫使來指代呼延庚,就把呼延庚拉到了與邱穆陵仲廉同一級别,而非上下級關系。
邱穆陵仲廉臉色如水:“雄州之戰,奉聖州之戰,都是四鎮都統制親自指揮,末将隻是帳下一匹夫爾。何況朝廷許配儀福帝姬與我,如此深恩,末将就是戰死也不能報答,不敢奢望其他的封賞了。”
張誠伯見無法挑起邱穆陵仲廉對呼延庚的怨望,便用另一種方式來打動他:“不錯,老夫還未恭賀驸馬都尉。倉促出行,也未準備禮物。”他喝道:“拿筆墨來。”
他當即提筆,寫了一首賀詩“粉面仙郎選聖朝,偶逢秦女學吹箫。須教翡翠聞王母,妝成香車過鵲橋。”這是由唐代雲陽公主出嫁時的三首賀詩化用而來。
張誠伯是元佑六年的進士,當時僅十六歲,便有神童之名。而他以書畫與蔡京交際,趙佶,蔡京二人都對他的書法贊賞不已。因此張誠伯的手書不輕易送人。
邱穆陵仲廉站起謝過。雖然他不懂書畫和詩詞,但他知道在宋朝文武殊途的大背景下,文官肯寫詩送給武臣,可算将這武臣當做文臣對待了。他心下真的有些受寵若驚。心下對張誠伯又親近了些。
兩人又聊了聊,張誠伯突然不經意問道:“張益謙到底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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