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都頭謝過之後走了。修武郎轉過身來,對呼延通說道:“兄長回來了?小弟是延州呼延庚。”
呼延通大喜:“俺正是呼延通,三郎近日可是名聲大振,且安坐,待俺洗漱一番,把劉家兄弟,張家兄弟都叫來,俺們好好喝一杯。”劉家兄弟是指劉鞈的兩個兒子,張家兄弟是張叔夜的兩個兒子。
“晚間再喝酒,”呼延庚回答:“兄長不若随小弟在城上巡視一番。”呼延通欣然應允。
兩人騎馬并行,呼延通見城上擺了一排排的木架子,很像遊砣,但有些地方又不同,便問:“這是何物?”
“此乃配重式投石機,”不待呼延通細問,呼延庚便解釋起來:“飛山營的遊砣全靠人力拉拽,發射一次需要數百人,而且所投的石頭大小重量不一,無法瞄準。而這配重式投石機,杠杆的一頭是配重土框,隻要調整土框裡的土量,就能夠準确的調整射程。”呼延庚一指城下堆積如山的土球,“小弟命人趕制五斤重的泥球,現在隻怕已經有一萬個了,金兵是攻城,沒有城牆防護,泥球已經足夠。剛才那個都頭,便是負責造泥球的李雲。”
“不知土框的重量和射程可有測試?”
“早已試過了,禁軍中有人稱神算子蔣敬的,正在制作算表。依照算表,每一組兵士都能把泥彈打準了。”
“這些奇思妙想,三郎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還是遼州的家傳絕技?”
呼延庚笑而不語,他前幾日回到汴梁,見到了“聖水将軍”單廷珪和“青眼虎”李雲,當即拉住單廷珪問到:“魏定國在哪裡?”沒想到殿前司還真有“神火将軍”魏定國,在皇帝的鹵薄隊中為指揮使,專管煙花爆竹。呼延庚已經安排他去造一種“神兵利器”。魏定國要造這種武器,又推薦了一人,是班直中專管号炮的小使臣,人稱“轟天雷”淩振。
呼延庚和呼延通在城上巡視了一整圈,呼延通問道:“俺從南面回來,見房屋已經拆掉,是清野了麼?”
“不錯。金人兵犯汜水。京師聞之杜門清野。禮部侍郎梅執禮為清野史。”
“金兵已過汜水了?消息确實嗎?”
“小弟的部屬與金賊多次接戰,探馬親眼所見,金人到汜水縣,焚毀了會聖宮。”
呼延通輕輕籲了一口氣:“那就要打了。”他對呼延庚道:“愚兄先回去了,晚間三郎你回家裡來,咱們一幫兄弟在大戰前好好喝一頓。”
呼延庚答允了,晚間,他回到了呼延灼府上,劉子羽,劉子翬,張伯奮,張仲熊都來了。宋代請人到府,往往先要上拜帖或者請帖,邀人過來。但呼延通是武将,不講究這些,劉子羽已經三十四歲,一向有長者之風,而且常年的軍旅生涯也讓他習慣了武人的直爽,見到去邀請的管家就立刻答應了。張家兄弟對繁文缛節更是無所謂。
幾人無拘無束的喝酒談笑,突然,呼延府上的衛士進來禀報:“金人已到陳橋,樞密院聚将,汴梁戒嚴,弓手上城。”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八日晚,一騎探馬來到汴梁城下,城上放下吊籃,将探馬拉了上了,這探馬渾身帶血,四個兵卒用門闆擡着他去樞密院禀報:“殿前司遠探劉嗣還報,金人已次陳橋。且雲:被金人掩擊殺傷者逾百人,馀衆僅得脫而歸”聽到這條消息,劉鞈倉皇無計,張叔夜下令京師戒嚴,恐居民驚擾,不說金人已犯王畿,乃下令隻說防秋,命保甲軍人百姓僧道等上城守禦。
第二天,粘罕遣楊天吉王瀛撒離母等十三人持書來議黃河為界等事。他們中夾帶了一人,是潞國公文淵博的第九子文維申。原來完顔粘罕攻克西京洛陽後,遍尋名人字畫和他們的後人。文維申被粘罕抓到,于是送到汴梁,給大金皇帝帶個話。
文維申卻也不去找樞密院,而是私下裡找到了中書舍人孫覿。這孫覿和少宰唐恪立主對金兵割讓三鎮,被趙桓罷斥,現在賦閑在家。文維申找到他,請他帶自己入宮面聖。孫覿也不含糊,以文維申以機密軍情禀報的名義,讓趙桓在睿思殿接見他們。
“左副元帥謹緻書於大宋皇帝阙下:近日恭承宣旨遣使問罪,來意雖以委任不當為辭,然未肯服罪,緻令重兵河北河東兩路齊進,所經府州縣鎮服者撫之拒者攻之。……惟大宋屢變盟言。若不以黃河為界終不能久,故今議定還河北河東兩路先行狀撫。”文維申複述着粘罕的意思,聽取聖裁。
“金國使者現在何處?”
“現在館中。張樞密沒有向官家禀報嗎?”
聽到孫覿的挑撥,趙桓眼睛一跳,接着問:“孫卿以為如何?”
“臣前次就說過,如朝廷不許割地,則國相自河東來屯兵南郊圍城之西南,皇子郎君自河北來屯兵北郊圍城之東北,未論攻城,由京畿五百裡外燔燒蕩盡,使鳥獸不能聚屯。為百姓生靈講好,還是割地為上。”
趙桓沉默了。從金兵第一次南下,提出割讓太原、河間、真定三鎮,趙桓就一直很矛盾。一面,祖宗之地,猶可棄焉?而且李綱張叔夜等人反複和他說過,金人并非隻是要割讓三鎮,而是找一個借口日削月割,慢慢蠶食大宋的土地,得寸進尺。
另一方面,金兵第一次南下,汴梁守軍二十萬,四方勤王之兵大集,有種師道這種名将坐鎮,還被逼得隻能講和,現在河東河北至少損失了五十萬宋軍,種師道種師中隕落,姚古折可求劉延慶原形畢露,而金兵已經基本收服了遼國故地的各族,軍威更甚,憑什麼抵擋金兵呢?而且自宋太宗以來,各代宋朝皇帝都靠歲币、求和蒙混過關,這也給了趙桓一線希望,說不定金人拿到了土地歲币,就此罷兵呢。
正在趙桓糾結的時候,黃門禀報:“張叔夜,劉鞈求見。”
趙桓喜道:“速請他們到睿思殿來。”
張叔夜和劉鞈進得殿來,行禮之後,張叔夜看也不看孫覿和文維申,向趙桓奏報:“金賊請和,絕無誠意,臣已從王節帥之意,調遣兵馬,今晚便去劫營。”
趙桓道:“劫營?”
“萬萬不可,”孫覿在一旁叫道,“去歲女真大酋擁萬騎,入朔方跨大河直犯京阙。忽然看見汴梁城池又高又大,護城河寬廣無比,非常驚駭。于是斂兵不動,遣使議和。将相大臣考慮己方的形勢,不疾不徐,示以間暇。讓女真人疑懼,以為落入虎口,壓以重兵,不戰而威,然後将女真人吓跑,這是萬全之上計也。(結果)忽傳李綱劫寨之敗。上驚朝廷下駭群情,為之柰何。綱本書生素不知戰,力小圖大妄發兵禍。(即使)出于虜人不意,偶獲小利,猶為激怒了敵人,以誤朝廷。何況狂率無謀,十日之前就已經洩露了劫營的計劃,姚平仲提數千兵以入空寨,虜軍四面合圍,盡驅而納諸網中,無一脫者。汴梁是九重帝居宗廟社稷所在,而冒險僥幸于一擲,這是滔天之罪,該當車裂以徇,死有馀辜。張樞密你不要重蹈覆轍啊。”
張叔夜道:“此次劫寨,與前者大不相同。”一來今夜就行動,消息不會洩露,二來金人剛剛下寨,一定很疲憊。三來此次完顔粘罕先到,斡裡不未至,見粘罕要用講和拖延時日,可見兵力不足。可以乘機各個擊破。
孫覿急了:“張樞密一文臣爾,也知趁敵軍剛剛下寨時偷襲,粘罕會想不到嗎?再者,你如何知道粘罕兵力不足?”
張叔夜道:“如果粘罕自持兵力雄厚,早就殺将過來,而不會用講和來行緩兵之計。”接着,張叔夜舉了一個例子,“東晉末年,劉裕發兵北攻南燕,包圍了南燕的京城廣固,南燕國主幕容超抵禦不住,求救于後秦國主姚興。姚興特派一個使者來威脅劉裕道:秦、燕鄰好之國,豈可見危不救?今晉攻之急,秦已遣鐵騎十萬屯洛陽,晉軍不還,便當長驅而進。劉裕毫不猶豫地回答他:語汝姚興,我本議克燕以後,息兵三年,再取關洛。今能自送,便可速來。劉裕的參軍劉穆之急忙馳來責怪劉裕回答得太輕率了,不該得罪姚興,多樹一敵。劉裕笑道,兵貴神速,姚興如真有力量救燕,早該出我不意派兵前來襲擊我了。何必派了使者來洩露自己的軍事機密?以彼例此,正複如是。粘罕也如姚興一般,兵力不足,故而拖延。”
趙桓道:“劉述古曉暢軍事,不知有何見解。”
張叔夜心中暗喜,他帶着劉鞈來,就是希望借助劉鞈曉暢軍事的名聲,和擅長辯論的伶牙俐齒,來說服皇帝。
卻沒想到劉鞈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不做聲。原來張叔夜這段話說中了劉鞈的心事。
還是在兩年前,劉鞈作為都參議軍事随同童貫攻取燕京,在白河溝遭到耶律大石的阻擊,小敗了一場。随後童貫主張撤退,種師道反對,因為怕遼軍趁機追擊。正巧這時候,馬擴被耶律大石送了回來,馬擴根據自己觀察到的情況,也認為遼軍會追擊。
劉鞈當即引用了劉裕和姚興的這段史實,說如果耶律大石有能力繼續進攻,早就殺過來了,但現在故意讓馬擴觀察到進攻的準備,就是想掩蓋遼軍的弱點,因此遼軍實際沒有能力追擊。
童貫聽信了劉鞈的話,命令全軍撤退,結果耶律大石果然進攻了,宋軍的撤退變成了大潰敗,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現在張叔夜提起東晉這段史實,劉鞈臉上挂不住了,他行了個禮:“鞈,書生也。不敢妄言兵事。”
趙桓一看劉鞈這态度,當即就覺得劫營不靠譜,還是講和為上,于是下旨:“孫舍人,拟旨,着李回為尚書右丞,兩京道宣撫司副使,孫傅為同知樞密院事,宣撫判官。号令全軍,約束行伍,不得一刀一箭加于金人,不可釁自我開。”
張叔夜聽了這話,如同五雷轟頂。孫覿因為立主講和被閑置,現在重新拟旨了。本來自己是宣撫使,總攬抗敵大權,現在突然就多了兩個副手,而且尚書右丞和同知樞密院比簽樞密院的品級都要高,這明擺着就是監視自己,不讓自己對金人作戰。而且李回還剛剛因為棄守河防被編管,轉眼之間就成了尚書省第四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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