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之盟當然不僅僅是确定了兒皇帝那麼簡單,主要是約定了兩點:以長江為界,宋朝要納歲币。而宋朝的歲币,是在金國完全征服長江以北之後才會開始支付,說白了也就是宋朝趙構花錢,金國解決汴梁。這些細則,都被時遷一一打探清楚,報知呼延庚和張憲。
“剛剛從汴梁撤圍,哪有心思再攻汴梁?”完顔兀術說道:“不過,已經要過來的土地,就要先拿下。”
完顔兀術想起了完顔粘罕說過的一句話“宋人積弱,河北不虞,宜先事陝西,略定五路……然後取宋。”
富平,西軍的長安攻略仍舊在“準備中”,浚乃竭全陝六路事力舉於富平金銀錢帛糧食如山積。
一員将領匆匆來到張浚的大帳前,通報了一聲,不等帳内回應,挑簾而入。
張浚正坐在大帳正中,本來滿面怒容,見到來人,面色放緩,但仍然嚴厲的問道:“吳璘,何事如此慌張?”
這闖入帳中的,正是張浚的鐵甲親衛頭領吳璘,他奉張浚的命令,在長安附近查探敵情。
“禀報宣判,有大隊金兵,在長安出入。”
“大隊金兵,有多少人。”
“一共有三支金兵,每支兩三千人。”
“不過區區一萬人而已。為何如此驚慌?”
“宣判,兩三千人,都是猛安的規模,怕就怕隻是主将的親兵進了長安京兆府,大隊屯在别處呀。”
“我大宋兵馬一集可一埽金人盡淨。”劉子羽在一旁說道。他是大宋的忠臣,現在滿心希望張浚的西軍能夠站出來,成為制衡呼延庚的第二股勢力。
曲端冷笑道:“不知是怎麽地一埽,用茹帚埽?為複用埽帚埽?”
一坐綿驚愕,浚亦默然,不喜乃曰:“将軍持不戰之說,豈可以當大将?”
曲端謂:“承平之久,人不經戰金人新造之勢難與争鋒。且宜訓兵秣馬保疆而已俟十年方可議戰。”
張浚大怒,謀論不協,端因辭遂以為都轉運使,随軍而已,端之言不用。
眼看來到八月中旬,天氣開始一天天轉涼,是時大舉之議已定,雖三尺之童皆知張宣判要點齊六路兵馬,一掃索虜,直薄燕雲。
張浚以熙河路經略使劉錫為都統制。以九月發秦亭親督戰。除鄜延路未到,五路兵二十萬馬七萬約以更相策援。
張浚見兵馬俱集大喜謂當自此便可以徑入幽燕,問曲端:“如何?”
曲端眼皮都不擡一下曰:“必敗。”
張浚強忍憤怒,略帶威脅曰:“若不敗如何?”
曲端曰:“若宣判之兵不敗,端伏劍而死。”
張浚大怒,曰:“可責狀否?”
端即索紙筆責令狀曰:“如不敗某伏軍法。”
浚曰:“浚若不勝,複當以頭與将軍。”
兩人立下軍令狀賭約,張浚流水價般派出探馬,偵查金兵動态。
此時,五路西軍都已在富平取齊,望着人山人海的轉運場面和麾下浩浩蕩蕩地二十萬西軍,張浚意氣風發,張浚此生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雄壯的場面,也沒有見過如此氣勢如虹的軍隊。
一種功業唾手可得的感覺油然而生,張浚覺得一戰可定河西,甚至可以東出中原收複河東、河北、河南失地,兵臨幽燕,掃滅幽燕金軍,震懾呼延庚,匡扶大宋。
西軍的前鋒已經開到長安京兆府下,但長安京兆府高池深,輕易攻城定然損失慘重。張浚下令打造聯營,将長安包圍起來。
可長安京兆府承續了漢、唐以來的規模,鎖城聯營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完工,而且金兵又不時騷擾,根本建不起來。
圍困曠日持久,所耗錢糧甚巨,對宋軍也是極大的負擔。張浚下令建鎖城聯營,也就是做個樣子罷了,終究是要逼迫完顔婁室出城作戰。
吳璘總管探馬,他報告說:“金人屯於大封縣相去八十裡,而虜酋完顔訛裡朵方在同州軍衆,請擊之。”
“完顔訛裡朵在綏德軍?”劉子羽大驚失色,“為什麼先前沒有探查到?”
吳璘道:“金賊狡猾,一直沒有打出旗号,且用疑兵多次在黃河渡口往返,故而末将沒能判明是哪一路金賊。”
張浚在大帳之中反複踱步,繞了一圈又一圈,才擡頭問劉子羽道:“子羽如何看?”
“宣判,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派兵阻截便是。”
“計将安出?”
“由同州到長安,必經金栗山,隻要在此地設伏,便能阻截索虜的援軍了。”
“好,便依子羽,請都統制調兵遣将。”
現在取代曲端為五路都統制的是劉仲武的嫡子劉錫,劉錫先向張浚施了一禮,随後下令擊鼓聚将。
待衆将來到,劉錫高踞堂上,取出一支令箭:“張中彥、李彥琦聽令。”
“着爾等二人前往金栗山設伏,毋須多有殺傷,隻要故布疑陣,讓金賊不敢前行便了。”
這兩人都是泾源軍的副将,是曲端的舊部,曲端被貶,劉锜代領其軍,泾源軍中多有不服劉锜的。故而劉錫派這兩人去金栗山設伏,一來是泾源軍精銳,二來也有分化削弱之意。
金栗山自古是為深險之地。張中彥、李彥琦設伏以待,苦候多日,終将金兵的援軍等來。
一名信使馳入張浚營中,禀告道:索虜勇将王伯龍引千餘騎,為索虜的前驅。昨日下午,陷入了我軍的伏擊圈中。交戰不移時,即引軍後撤。張、李兩位将軍判斷,認為王伯龍向有勇悍之名,雖然遇伏,卻斷然也不至會潰敗的如此之快。此必為他的敗兵計,意圖誘使我伏兵出山。
金栗山距離長安,也不過百十裡地。這信使一人三馬,馬歇人不息,一天之内,足能奔馳兩個來回。因此,昨天下午的事情,到子時,張浚就能知曉。
他聽了,略微思索,認可了張中彥、李彥琦的判斷,說道:“李彥琦與張中彥可有對策麼?”
小人來前,兩位将軍還無定見。
話音未落,帳外有一騎奔至,騎士翻身下馬,沿途高呼緊急軍報,沖入了帳中。
來不及跪拜行禮,送上書信一封,報道:“小人從張、李兩位将軍處來。王伯龍中伏金栗山,詐敗佯走。
虜酋的主力,距離王伯龍部隻有不到一天的路程。為防止虜酋因之而提前有備,兩位将軍計策已定。決意借助地利,由李彥琦将軍親引三千人,追擊王伯龍,勢必要将他的假潰敗變作真潰敗。同時,也好以此來沖擊虜酋的主力部隊。争取一戰滅其全部!”
金栗山外的闖伏戰,李彥琦正在猛追王伯龍。
王伯龍的信使一步步走将上前,牛皮底的靴底踏在地上,發出橐橐的響聲,就好像響在諸人的心頭。來入堂上,他拜倒在地,說道:“好教三爺得知,昨天下午,我部在金栗山陷入了索虜的伏擊圈。”
“現在戰況如何?”
“小人來前,王萬戶決定詐敗退走,同時遣派飛騎,通知後邊的高萬戶,請他早做準備。并成功地誘出了賊将王彥琦引數千人出山,追擊于我。這信使說到此處,轉頭瞧了瞧堂外的天色,又道,估算時辰,料來現在應該已與高萬戶所率的主力碰上了。”
金栗山外,王伯龍部丢盔棄甲,轍亂旗靡,潰奔不成隊列,人擠馬撞,連連橫度過數條溪河。因為夜色深沉,為了不緻使追擊尾随在後的王彥琦失去目标,也為了給散亂的士卒指明方向,王伯龍特命各百戶官多多地打起了火把,臨水回顧,見千餘騎兵散布在數裡方圓的曠野上,到處火光點點,盡是佯敗奔逃的人馬。
“離金栗山有多遠了?”
“二十裡上下。”
“王彥琦部現在何處?”
“咬住了我部的尾巴,正在緊追不放。南蠻的前鋒騎兵隊,距離我至多有七八裡地。”
“高萬戶呢?”
“我部的前鋒正在往前趕,争取盡快與王萬戶碰面。”
王伯龍甩了甩馬鞭,再往後邊看了眼,斬釘截鐵地命令道:“要快!不能給周邊縣城插足的機會。這幹降官,張浚一來,都成了順風倒。縣城裡雖然駐軍不多,但如果突然在我們背後來一下,橫插進來,依我部現在的狀态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威脅!傳吾将令,再給前鋒半刻鐘的時間,必須要與高萬戶見到面!”
王伯龍詐敗潰散,試圖誘使宋軍出山的這一舉動,雖然來自完顔訛裡朵的命令,卻委實是一步險棋。
又黑燈瞎火的,一個不小心,很可能就會真如張中彥所願,由假潰敗變成真潰敗了。這是一個度的把握,又要裝的像,又要不能亂,也是對王伯龍掌控全軍節奏、以及掌握戰場節奏能力的一個考驗。
他把掌旗官叫過來,問道:各營旗幟如何?
回将軍,小人與各營的旗官,從開始詐敗到現在,一直都保持有聯系。将軍的軍令:要做到散而不亂;可以丢棄不必要的辎重,甚至假軍旗,但上下級的渠道必須要保持暢通。這一點,各營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