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王禀不知道自己在另一個時空的命運,他隻是覺得手中刀越來越沉,四面八方都是金兵,身上已經中了兩刀一箭,血染征袍。
他調轉馬頭,往護城河退去。
突然,金營中冒出一股股黑煙,有人在金營中放起火來。
金兵大部已經出營攻城,營中隻有一半多的輔兵,其中有契丹人,漢人和雜胡,女真人數很少,平日随大軍行動還有條不紊,今天營中起火事發突然,一時間輔兵們都似沒頭蒼蠅般亂撞。
突然爆發出一陣大喊,一群穿着整齊盔甲的騎兵,大約百餘騎,從着火的營房後沖了出來,橫沖直撞,擋住他們的輔兵要麼被殺死,要麼逃散了,這群騎兵如同長箭一般沖向鐵浮屠的側後方。
鐵浮屠都是重騎,原地調轉馬頭可沒有那麼便捷。他們都向前方策馬,四散開來,躲開來自後方的沖擊。
王禀和身邊的三十多個親衛都是刀山血海裡滾過來的,這樣的機會哪能錯過,他們從鐵浮屠的縫隙中沖了過來,與金兵後方的一百多名騎兵會和到一起。
“王都管,”一名身着青唐瘊子甲的騎将大叫,“我是呼延庚。”随後他把鐵槍在半空中一招,“随我來!”
王禀壓抑住滿腔的疑惑,跟着呼延庚就往外沖擊。
完顔婁室對太原城是志在必得,今日精銳空營而出,前去奪城,聯營中幾乎沒有成建制的生女真了。呼延庚等人以有心算無心,突然發作,總算帶着王禀沖出了金營。
衆人不敢停頓,快馬加鞭,往山中疾馳。
完顔活女不肯放棄,帶領鐵浮屠追了出來,隻可惜鐵浮屠人馬皆批重甲,馬匹沒有長力,慢慢和王禀等人拉開了距離。
突然,呼延庚的馬隊中轉出一騎,迎着完顔活女沖了過來,完顔活女大叫:“南蠻子好膽。”
就見對方突然開弓,連發三箭。
完顔活女看到對方開弓的動作,趕緊滾鞍下馬,因為他身披重甲,镫裡藏身實在做不出來。
活女趴在地上,擡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坐騎中了一箭,長箭破甲而入,直貫馬頭。
完顔活女從地上站起來,親兵也圍在了他身邊,跳下馬将坐騎讓給他。
活女揮了揮馬鞭:“回去換快馬輕甲,在追上去,我定要剝了這賊厮鳥的皮!”
射箭的人沒有聽到完顔活女的詛咒,他快馬趕回了宋軍的隊列中,與呼延庚并馬而行。
呼延庚和王禀已經摘下頭盔,正在說話:“幸好金賊不會打造盔甲,他們的盔甲都是從契丹和咱們這裡搶去的,我等裝作金賊一個謀克,遠遠望來,倒也難以識破。”
“若是有金賊的哨探近了,射殺了便是。”射箭人也摘下頭盔,原來是步鹿孤樂平,他在一旁插話。
王禀點了點頭,精神萎頓。他身中兩刀一箭,一直沒顧上包紮,現在還在流血。
“王都管且先忍耐,稍停便到接應處。”
完顔活女回到大營,叫嚣着要帶輕騎去追王禀,但響應者寥寥。
太原初下,多少好東西要去搶,一個宋軍的節帥人頭固然金貴,但拿到了也隻是完顔活女一個人的功勞。完顔婁室父子已經獨取了攻克太原的頭功,怎麼這麼厚臉皮繼續耽誤大夥兒分贓。
完顔活女呼和了一陣,也隻能帶着自己的親衛謀克,另有一百多散兵遊勇,加起來四百來輕騎,一人雙馬,開始追擊王禀。
後半夜,他們路過了一個村莊。派出候騎前去偵察,發現了宋軍駐紮的痕迹。從種種迹象來看,他們追擊的隊伍,在這裡得到了另一支宋軍的加入。從村民口中,得出這支宋軍的數目,也就是說,前後加在一起,敵人差不多有六百人。問完之後,順便手起刀落,功勞簿上先入賬十幾個腦袋。
他渾沒放在心上。别說六百人,就是六千人,他也不在乎。殺熊嶺之戰,以兩萬金兵将種師中的四萬人攔腰斬斷,完顔活女親率謀克,突破種師中的背嵬軍,以兩百人大破種師中的一萬中軍,斬将奪旗,又豈在乎六百人。完顔活女的腦海裡已經把殺熊嶺上的其它金兵抹掉了
軍旗獵獵,風從西北來。
耳旁風聲凜冽,呼延庚漸漸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休整中的戰馬焦躁不安,驚飛的夜鳥久久不肯落下。他甚至可以從空氣中,嗅到危險的味道了。
普六茹伯盛帶領哨騎在四周,一團一團的火光漸成火龍蜿蜒。
“你大爺的,鞑子來了。最多二十裡外。”呼延庚大聲咒罵,指派衆人,“鞑子到了,就幾百人,我們人多,幹他的。”
關力原也注意到了這個情況,他強打精神地一一從自己同鄉臉上看過:“又到拼命時候,狹路相逢勇者勝,是死是活,就看兄弟們的膽色和運氣了。這一仗活了,我們就可以回家。”
王滿倉鼓勵身邊的弓手:“鞑子追了我們整整一夜,遠來疲憊。我們休整半天,正是養精蓄銳,隻要肯下力死戰,必然得勝。”
熊大白将手中的雙鞭一擊:“陝西的兄弟,今日讓你們見見河北禁軍的本事。”他麾下有一百多西軍,五十多名河北禁軍的。他轉頭又對自家的河北禁軍說:“前幾次沒對上陣,李綱相公就敗了,大夥兒都憋屈壞了。這次金狗沒我們人多,這下要好好打一場,對不對。”
熊大白在河北禁軍中是個異類,隻知道打殺力氣,研磨武藝,不招人待見。這次将幾十個從戰場上帶下來,别人感念他救命之恩,給他幾分面子,聽他調遣。
“待會兒大夥跟着我沖便是,咱家這一對鋼鞭,保管不叫大夥兒吃虧。”說吧,熊大白将手中鋼鞭猛擊三下,口中發出一陣撕破人耳膜的狂嚎。
呼延庚道:“都準備好了吧,樂平你去誘敵,伯盛接應他。”
步鹿孤樂平跳上戰馬,拍了拍馬鞍後側的八個箭袋,一聲呼嘯,催馬直沖山下的火團。
此時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完顔活女督促着麾下騎兵趕路,突然聽見一陣異響。
“連珠箭!”活女話音未落,前方的火把已然跌落。
“是射我的那個厮鳥,鼠輩休走。”
步鹿孤樂平騎着馬,在前面一溜煙兒跑着,完顔活女率部在後面追。從步鹿孤樂平的披挂,箭法來看,一定是個不小的官兒。
“把他逮住,先抽他一百鞭子。”完顔活女恨恨的想。
前方就要進山了,完顔活女放慢了馬速,讓哨探先入。完顔活女全軍四百人,一人雙馬,現在都把備馬抛在身後,隻留下十來個馬樁子看着。
他們為了追擊方便,都是身着輕甲。現在也不用換铠甲,就這麼往前沖。
完顔活女看到前隊沖在最前邊的騎兵,有幾個忽然減緩了速度,手忙腳亂地丢掉弓箭,改而控制馬匹。“不過是些鐵蒺藜。”閉上眼睛,他也能猜出哨探遇到了什麼情況。生女真要是連這點鐵蒺藜都對付不了,還是回家抱孩子吧。
完顔活女稍稍探了探身子,看到遠方的坡頂靜靜等候的一隊宋兵。射他的那個騎将已經繞到了宋兵的後方。
距離還有兩百步的時候,宋軍開始射箭,這一小隊宋軍居然有神臂弓。
完顔活女處在中軍,眺望戰情。随着他不斷地命令,中軍和後隊漸漸展開陣型。兩翼慢慢括開,隻待時機一到,就加快馬速,要将敵人包圍。隻是這山道之上,沒法展開寬大的沖擊正面。
七八個第一線的騎兵,有一兩個中了箭,從這也可以看出,對面宋軍戰力不強。這麼密集的馬隊正面沖鋒,命中率也不高。馬匹不受控制的士兵,第一時間被集中指揮的宋兵弓箭手射落下馬,倒黴的又被閃避不及的後邊騎兵踏在馬下。
完顔活女無動于衷,這樣的損失不值一提。
沖過鐵蒺藜的騎兵再次亂了陣腳,不多,仍然隻有四五個。他們的馬蹄踩入了小小的陷馬坑中。這一次,不用宋兵再去射他們,他們直接跟着摔倒的馬匹摔落地上。
完顔活女注意到了前線沖刺的女真軍,因了這兩次陷阱,速度緩慢下來。并随着倒地馬匹和摔落騎兵的增多,陣型開始混亂。他又細心地注意到了,陣前的宋兵急射出幾波箭雨之後,陣型似乎有些散亂。
“一群沒有頭雁的雛兒。”數年來,大漠南北,女真人鐵騎所向無敵,渤海、契丹走馬燈臣服在女真的鐵蹄下。完顔活女覺得腦子裡傳來嗡嗡嗡的戰鼓聲,熱血上湧:“不管兩邊,全軍沖上去。”
前鋒眼看離宋軍的陣列近了,還有十來步的時候,對面的宋将一身大吼,宋軍陣列前方的第一排刀盾手将齊齊的一拉……地面上被拉起一排木槍。
原來,宋軍陣列前早有一排拒馬槍,放倒了支架,現在宋軍一齊動手,就将這拒馬拉了起來。
雖然是出倉促,這些拒馬槍隻是些粗大的樹幹,有一部分削尖了槍頭,有的還沒來得及。
但金軍以沖鋒的速度,直接撞在這些拒馬槍上……
金軍的第一排騎兵就被這些樹幹直接撐了下來,第二排騎兵則撞上第一排,第三排,第四排。
在後方坡地上觀戰的呼延庚微笑起來。
注:可惜在另一個時空,王禀以三千勝捷軍困守孤城十個月,力戰殉國,卻在《宋史》連傳記都沒有。也是在另一個時空,王禀就這樣被活女堵截,突圍無望,轉戰至護城河邊,身着重甲投水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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