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岚再次睜開眼睛,天光已經大亮了。其實她習慣在五更天的時候起床練功,但今早第一次醒來,她不想顯得過于機警,加上昨天趕路确實有些疲憊,于是又睡過去。
天亮之後,折月岚洗漱完畢。她現在住的廂房,是折家的内眷住的地方。折月岚想出府去看看,卻被門口守着的兩個婆子擋住:“老爺有令,今日有大事發生,内眷不許出二門。”
“我不是你府上内眷,我要見折太尉,有公事與他說。”
“太尉未曾吩咐,若是放姑娘出去,老婆子的頭顱就不保了。”
路眉跳出來:“我家娘子乃是代州折家家主,與你們折太尉也是平起平坐的,你們吃了豹子膽,敢囚禁我家娘子?”
正在争執時,折月茹聞聲趕來,勸解道:“好叫妹妹得知,今日全城戒嚴,我等也不能出去,并非針對妹妹。”
“不知今日有何等大事?”
“妹妹不如來我居處,我們喝茶玩棋,好過在自己房中枯坐。”
折月岚就跟着折月茹去了。兩人坐下之後,折月岚問:“還未見到姐夫。不知姐夫現在何處?”
“不是說了今日有大事嗎,府中所有男子,都出府公幹了?”
“不知是什麼大事,如此興師動衆。”
“妹妹,你把耳朵放進些,我跟你說。”折月茹壓低了聲音,“今日金國大軍從府州過境,去打晉甯軍。府州全城戒備,防他假途滅虢之計。”
折月岚把茶杯咣的往桌子上一放:“金國大軍?連索虜都不能叫了嗎?”
“妹妹小聲些。”折月茹對自己的丫鬟說:“你去門口守着,休叫生人走近。”
她又壓低聲音:“彥康也說這事情不對,不過我們在這,總是客居,有力也使不上呀。”
折月岚警覺起來:“妹妹也是來投親靠友的,也幫不到姐姐什麼。”
折月茹道:“這裡的幾個哥兒,老十,十五,十九,都不願意和金國妥協,隻是折宣副被軟禁後,群龍無首,也沒有名義。”
“妹妹也隻是個白身女子,幫不了姐姐。”
“這倒無妨,隻要妹妹有心,待幾個哥兒回來,和妹妹合計一番,再做決斷。”
金國大軍已經直奔晉甯軍而去了。整整一天一夜,包括簽軍在内的七八萬金國軍隊,停駐在府州城外,讓城牆上的每一個軍漢,都感到緊張。所幸平安無事,他們終于走了。
折可求親自在州衙坐鎮,出去公幹的折家子弟,還有呼延彥康這個女婿,在完成了監視金兵的任務之後,陸陸續續的返回州衙大堂複命。在長子折彥武最後一個返回,報告尾随金兵大隊,确認他們一天之内絕無可能殺個回馬槍之後,折可求終于松了一口氣。
“很好,大郎,你先下去歇息吧。”
折彥武去睡覺了,但他的兄弟折彥文卻強打着精神,與折彥卿、折彥威、呼延彥康與折月岚這個表妹磨叽。
“十哥,家父隻是想保全折家的實力,何必走到這一步呢?待小弟找到機會,好好勸勸家父……”折彥文求援的看着自己的姐姐折月茹,希望她說句話。
折月茹道:“是啊,都是一家人,再好好勸勸爹爹,何必動刀兵呢?”
呼延彥康咳嗽,一聲,折月茹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道:“我去給你們備些宵夜,今晚慢慢商量,總歸是有個解決辦法的。”
待折月茹退出房去,呼延彥康道:“這邊有時間慢慢勸,可是晉甯軍不能等,永興軍更不能等。若是讓完顔粘罕和完顔婁室彙合,河西六路必失。諸位兄弟,可要把得失輕重思量好了。
折月岚看了看呼延彥康,這個姓呼延的也夠狠,似乎比呼延庚還要果決,這是要對付他的老丈人呀。
折彥卿突然問折月岚:“三姐,呼安撫在河東可有兵馬?”
“在代州還有一些鄉兵弓箭手,隻是現在去調,來得及嗎?”
“鄉兵弓箭手,那就不做指望了。那我再問三姐一件事,若是萬一,我等錯手,沒有救出折宣副來,能不能請呼安撫發個名義,以北洋安撫司之名,接管麟府軍。”
“這……”
見到折月岚猶豫,折彥文道:“我就說嘛,呼安撫的名義,不是那麼好借的,我們還是安心等待機會,讓我勸說家父。”
折彥卿道:“不行,時不我待。反正找呼安撫也是最後的辦法,不一定用得着。”他這樣說了,衆人都看着折彥文。
折彥威道:“隻是将叔父麻翻,又不是取他性命,十九休要擔心。”
待折月茹回來,衆人已經達成一緻,折月茹咬咬牙:“你們仔細些,休得混入了毒物。”
府州平靜的渡過了三天,沒有聽到金兵掉頭攻打府州的消息,折可求慢慢放下心來,看來女真人是默許他保有府州一地了,城中的戒備也慢慢松弛下來。
折可求從州衙回到自家府中,今日無事,但他心中總有一絲不安揮之不去。他在書房裡轉悠了一番:“去把姑爺請來。”
折可求将呼延彥康叫過來:“彥康,你在我這呆的時間也不短了,明天就幫我帶一個口信給親家翁。”
折可求讓延州呼家不要與金兵硬抗,而是與折可求互為呼應。
呼延彥康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便冷着臉答應了。
折可求見他的神态,大笑道:“年輕人有血性,隻有你有一日坐到節度使的位子上,才會明白,凡事須得從權。”
“謝泰山教導。”
“天色也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和四姐兒一起收拾,今晚就不用來辭行了。”
呼延彥康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找了折彥威,折彥威又通知了其餘人等。折彥文道:“今晚一定要動手嗎?”
“正是。”
衆人商定,折月岚去馬廊取了自己的坐騎,提槍帶弓,出了折府。門口有家人問了一句,折月岚回答:“心中煩悶,出去跑跑馬。”
已經是戌時了,按照折可求日常的習慣,已經睡下。可是,他心中總有一絲不安和煩悶,這是三四十年的戎馬生涯養成的警覺,他覺得就在自己身邊,有一股暗流湧動。
他提起自己的鐵锏,在府中巡視,見到府邸的偏門還半開着。他不由得大怒:“叫管家來,怎麼門也不關上?”
管家慌慌張張的趕來了,見折可求發怒,趕緊拜倒:“三姑娘出去遛馬,還沒回來,給他留着門呢?”
“豈有遛馬到半夜的道理?還是城門關了進不來?”古代戌時就已經很晚了。
折可求将四城城門吏都找來詢問,南城的城門吏說:“确有一個女子出城了,但她身着輕甲,槍、弓俱備,不像是遛馬,要麼是練習武藝,要麼就是出遠門了。”
“哪有大晚上練習武藝的,看來是出城辦事,可她總該知會我一聲吧。三姐兒不像這麼不懂事的。”
突然,折可求一個激靈:“她要出城,卻不告訴我,那這件事就是要瞞着我的,她莫非有什麼陰謀?”他将折月岚的行止反複想了一通,卻沒有半點頭緒。
“四城都看好了,小心敵人偷襲。若是在天明之前放進半隻蒼蠅進來,唯你們是問。”
折可求回到書房,越想越是不對,派了個婆子去折月岚的住處,發現折月岚的丫鬟還在,折可求下令把路眉帶過來,問她:“你主人去哪了?”
“小姐說出去遛馬。”
“胡說,遛馬怎麼會弄到這麼晚。”
“那奴婢也不知道呀,小姐不回來,奴婢正着急呢。”
折可求本來隻是有些疑心,見路眉什麼也不說,心中開始做實折月岚是針對自己,他點點頭,“老夫好生問你你不說,偏要吃些苦頭。”他指使一個婆子:“把她給我吊起來,打,打到她說實話為止。”
折可求在書房裡悶悶地坐着,路眉的慘叫聲不停的傳進來,折月茹聞聲趕來,對折可求說:“将她的丫鬟打了,三姐兒面上須不好看。”
“折月岚存心害我,可曾顧忌面上不好看。”
“爹爹息怒,三姐兒能害到爹爹什麼呀?”
“你怎的替她遮掩,莫非你知道些什麼?”
“孩兒也不知道呀。”折月茹分辯了幾句,慌亂的退出來。她回到居處,問呼延彥康:“爹爹已經發覺了,我們該怎麼辦?”
“娘子,你心中有事,才疑神疑鬼,沒事的,你照常去做,不過一碗麻藥而已。”
夜已經深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路眉頭垂了下來,婆子們向折可求禀報:“這丫頭隻說不知道,打得這樣厲害了,想來不是假的。”
折可求道:“那你們把她送回房去吧。”他憂慮的在書房裡轉來轉去。這時,折月茹端了一碗湯進來:“爹爹,女兒做了一碗鮮湯,孝敬爹爹。明日女兒就回延州去了,特向爹爹辭行,以後就不能在爹爹身邊敬孝了。”
折可求盯着這一碗湯,看了一會,“你放在這吧,我一會喝。”
“爹爹,湯涼了就……”
折可求擡眼一瞪,折月茹不敢與他對視,垂下眼睛。折可求又随口問了幾句,折月茹慌慌張張的退了出了。
許久,折可求的書房裡都沒有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