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彪帶着自己的猛安從開遠門出發,沿着土道一路疾進,但沒走多遠就聽見前方一片哀嚎。
“駐隊矢!”
在這樣狹窄的街道上,連瞄準都不太需要。
“還好,”高彪想着,“還沒有遇到床子弩。不然一箭穿一串。”正想到這裡,突然聽到一陣嗡嗡聲,是床子弩、鳳凰弩、八牛弩等弓弦被大錘敲擊的響聲,各色弩箭如同大鳥一般,從空中劃過,斜紮下來。高彪再也顧不得将領的形象,一腳踹開旁邊的民居,躲到屋子裡去。
這時,從民居的樓上,屋檐後,顯出宋軍的身影來,他們人人手持弓弩,從上往下射擊。
高彪命令全軍高舉盾牌撤退。
這一天,金兵的進攻全線失敗,折損了兩千多人馬。
以往的巷戰都是守城一方在丢失城牆後的垂死掙紮,從沒有過像今天這樣,宋軍在城内預設了陣地,整天下來,金兵居然沒和宋兵發生一場肉搏戰。
這是金兵從未遇到的新情況,一時不知如何處置應對,慣常的作法就是繼續圍城,斷絕汴梁的外援,直到把汴梁餓垮。
但金兵自己的存糧也不足了,于是斡裡不和粘罕暫緩攻城,而分成若幹個千人隊,到四下去打糧。一時之間,東到東昌府、西到洛陽,北到黃河,南到蔡州,都受到了金兵的荼毒。
汴梁城内,宋朝軍民的糧食也越來越緊張了。城内的糧價已經漲到了四十文一斤,各處施粥的地方隊伍排得越來越長。
雷觀與丁特起所操辦的配給點,由于有太倉的糧食供應,已經聚集了好幾萬固定領糧食的人,其中青壯年超過一萬多。
但并非所有的施粥點都像雷觀所安排的這般井然有序。
趙秀才是個讀書人,聽他妻子的吩咐拎了個米袋子到糧鋪買糧,見到糧鋪門口一大群人聚集着,便撥開人群走上前去,他的本意是想買糧,誰知糧鋪門口幾店夥計堵着,大聲說道:“這是曹家的糧鋪,你們不怕誅滅九族的,帶頭沖沖看。”
趙秀才剛想問是怎麼回事,身後卻有人大叫:“沖就沖,曹家也不能把糧食賣到五十文呀。曹家還能大過姓趙的。”話音未落,有人猛推了趙秀才一把,趙秀才踉踉跄跄就沖了過去。後面人大喊:“姓趙的帶頭沖了,上啊。”于是一夥百姓一擁而入,幾個店夥計根本攔不住,也是汴梁缺糧的百姓太多了,聽說這邊有糧食搬,一股腦兒全跑來了,很快将這家糧鋪搬空。
自進入正月以後,每天都有糧鋪被搶,被盜,甚至有縱火和傷人的事情發生。
這時,吏部尚書王時雍、中書侍郎王孝迪、殿帥王宗濋等人聯名給上了一道奏折,奏折中說:自金兵圍城以來,“民生凋敝,生靈塗炭”,再打下去就要,“玉石俱焚”。在這份奏折裡,三王的意思就是為了黎民百姓,趕快停戰吧。
一直希望講和的趙桓終于有了一個可以正大光明拿出來說的理由:為了汴梁的百姓,而且這個理由有實例,有數據,論證詳實,低調俱樂部開始發揮作用了。
隻是不知道金兵真實的想要什麼價碼,于是趙桓派王孝迪前往金營,任使者。
王孝迪來去很快,他報告說:“金人要以太上皇、皇太子,越王、郓王為人質。”
趙桓道:“朕為人子,豈可以父為質,如太子方數歲,如何到得軍前。”便派越王郓王去當人質。
粘罕把越王郓王扣下以後,又說這兩人分量不足,既然宋朝皇帝決心講和,不若讓開四面的守軍,以示誠意。
趙桓當然沒有那麼傻,于是征詢各位大臣的意見。
張叔夜道:“當選精兵,乘着講和金賊沒有準備,偷襲西面的金兵,可以把金賊趕下城去。”
趙桓道:“吾上國也,豈可失信。聞卿檄召諸将莫是欲出戰否?如欲出戰幸先示及。”然後又讓孫傅看着張叔夜,不許他冒險。趙桓對張叔夜一直不是很放心,以前是十幾萬大軍,四城守禦,除了王禀等武将以外,似乎隻有張叔夜有能力調度。他的本意也是讓張叔夜和武将們互相牽制。但沒想到王禀等人和張叔夜頗有點将相和的意思,配合默契。
現在金兵逼近宮牆,趙桓就想進一步約束張叔夜。
待衆人退去後,國舅爺王宗濋留了下來,對趙桓道:“不可讓龍捷軍再守西面,張叔夜可能會冒險,不若讓殿前司代替龍捷軍來守西面,以保萬全。”
趙桓還在猶豫,王宗濋又道:“殿前司八千精兵,定能護得裡城周全。”
頓了一頓,王宗濋又道:“可以把龍捷軍也歸入殿前司管轄,讓龍捷軍退到崇明門,将劉延慶部調到景龍門,都由殿前司指揮施行。”
崇明門就在蔡河入城以後向東轉向的拐點,景龍門在裡城的正北面,這兩個門都可以看作是在裡城的腰部。
趙桓還是很遲疑:“待朕想想吧。”
王宗濋之所以會給出這等建議,是因為在以往的汴梁保衛戰中,他不僅沒能立得功勳,反而誤信了郭京,導緻丢失了西面城牆,因此他要以殿前軍單獨保衛裡城,并拿到龍捷軍和劉延慶部的指揮權,以加重自己的砝碼。以他所想,既然龍捷軍已經證明可以守住西面,再加上殿前司的八千人,守住皇宮還不是手到擒來。
當天晚上,在趙桓的皇宮的西面宮牆突然翻進來兩個人,被侍衛拿住,一時間皇宮裡警聲大起。趙桓也驚醒了,穿好了衣服在寝宮等消息,過了一會,王宗濋押了兩個人來,這兩個人供認說:是提舉南壁守禦使王禀的手下,聽說官家要講和,他們便到城内請願,要與金賊死戰到底。但因為始終被侍衛攔着,所以才翻牆進來。
“那為什麼是從西面翻進來的?”
“其他三面的警戒都很嚴密,隻有西面,因為龍捷軍擋在前面,所以宮中侍衛有些疏忽,小人們先混進龍捷軍,再瞅準機會,從西面翻牆進來。”
王宗濋道:“你們好大的膽,膽敢陷害王節帥。”
趙桓擺擺手:“把他們交給王禀,嚴加管束。”趙桓感覺這好像王宗濋的陷害,但這當口他也不想追究國舅爺。
王宗濋遵命。但從此以後再也沒人見過這兩人,這件事仿佛就過去了。
趙桓次日傳旨,讓殿前司接管西大街的防線,同時将原來的神武西軍都劃撥到王宗濋麾下,以劉延慶丢失西面城牆,奪職效用。兩軍換防的時候又是一番擾攘。但金兵可能也沒預料到宋軍膽敢在這麼近的距離内換防,沒有做好準備,也沒有乘這個混亂進攻。
龍捷軍把各個弩機、射手的位置都給殿前司交代清楚。王宗濋心中暗笑:“不就是站準了位置放箭嗎?這誰不會。”
呼延通對這次換防倒沒什麼意見,龍捷軍中騎兵的分量很重,要他們下馬參與巷戰,實在比較難過,不如現在一走了之。龍捷軍說是參與城防,結果無論是城外的壕壘戰還是城内的巷戰,讓騎兵插手的機會不多。
呼延庚則非常的懊惱。他在城内精心布置,一步步将戰争導向巷戰,慢慢将金兵引入築壘地域能夠大顯身手的舞台,這個呼延庚必須到處救火從而舉足輕重的戰場,呼延庚成為軍閥的起點。他早已設想了卡秋煞,松樹炮等新武器在汴梁城内的使用方法。為了集中在汴梁城内巷戰之時,狹窄地域集中使用以達到最大效果,這些武器在城外的作戰中隻是簡單試用了幾次。
但現在居然把自己給調走了。不僅把自己調走了,龍捷軍中的騎兵,以及和自己親近的軍官也被調了出來,放到王禀麾下。龍捷軍現在隻剩五千步兵,與八千殿前司和劉延慶的餘部一起守衛西大街防線。這簡直是釜底抽薪啊。自己那麼多準備都白做了嗎?
趙桓早就想直接指揮龍捷軍,宮牆之側啊。但又不能自己做,顯得沒有皇帝的心兇,被人罵作昏君。但王宗濋不愧是國舅,自己想瞌睡就遞枕頭。不會有人說皇帝猜忌張叔夜王禀,隻會有人說國舅是奸臣。國舅嘛,反正曆來就是奸臣形象。
趙桓對自己這一番做作有點小得意,經過這番調遣,趙桓認為他已經把最有戰鬥力,也最容易和金兵發生沖突的軍隊,牢牢的抓在手上,自己想戰就戰,想和就和,以戰促和,以和促戰,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趙桓心中得意,不由得哼起小曲來。現在他正在西宮,朱皇後的住處。
朱皇後就問,官家今天心情不錯啊?是打敗了金兵了嗎?
“非也。”
“那是議和成功,金兵要撤走了嗎?”
“非也。”
“那是打死了金兵什麼重要将領,戰局有了轉機嗎?”
“非也。”
“官家,金賊未退,那何喜之有呢?”
“聖人,你聽朕說,今日朕從張叔夜手上,拿回了一把兵權。”
“官家,大臣的兵權都是皇帝給的,又怎麼說拿回。可是張樞密有跋扈的舉動?”
趙桓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并無跋扈的舉動,不過全城兵權集予一人,不可不防啊,朕也是為了保全他。”
朱皇後遲疑了一下,才道:“臣妾本是婦人,不該多話,隻是前日宮中織造的八千個氈帽,有内侍送到各個城頭去,回來說張樞密分派氈帽,井井有條,不僅先拿到氈帽的興高采烈,沒有拿到氈帽的也不急不躁,相信下一批氈帽一定會到。可見張樞密深得軍心,官家該當以為幹城。”
趙桓道:“聖人想多了,想多了。”心中卻在嘀咕:深得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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